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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八


  「醫女不是讓你等嗎?既然讓你等,你就應該等下去,為什麼首先想到不行呢?」

  「我非常瞭解最高尚宮的心意,所以這次就更不能勝任了。」

  「你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,這可不像你啊?如果你不幫助我,就再也沒有人能幫我了。儘管你失去了味覺,卻比那些擁有味覺的孩子更出色,這點我相信。再說了,味覺很快就會恢復的。」

  「可是,如果一直恢復不了……」

  「閉嘴!既然我知道了,就不會袖手旁觀。我去跟最高尚宮請求出宮,你先回去吧。」

  第二天早晨,長今被韓尚宮拉著出宮了。她們換上了老百姓的衣服,過了集市又走出很遠,進入一條陰暗的胡同,這才看見一家藥房。

  「你患有味覺障礙和味覺衰退症,患有味覺障礙的人會感覺白糖是鹹的,或者感覺肉是甜的,你是這樣的嗎?」

  大夫認真為長今把過了脈,問道。

  「不是的。」

  「味覺衰退症,顧名思義,也就是味覺衰退。要吃很多白糖才能隱約感到甜味,嚴重的話,甚至什麼味道都感覺不出來。」

  長今的症狀就是這樣。大夫說有兩種情況能夠導致失去味覺,其一是吃得過少,患傳染病後健康狀況較差;其二是中風或者錯服藥草、毒草等,控制味覺的血液受到了傷害。第二種情況很難治療,要想恢復味覺,少則十年多則二十年,這都是不可預知的事。

  告辭出來,韓尚宮仍不死心,堅持把所有的藥房問過一圈,尋找醫術更高的大夫。所有的人全都搖頭歎息,當她們懷著最後的希望乘船尋訪的那位大夫也搖頭時,韓尚宮心裡僅存的希望也破滅了。

  坐在返回的船上,韓尚宮和長今都儘量避開對方的視線。她們彼此離得很遠,一個坐在左邊,一個坐在右邊,眼睛緊緊盯住某處,其實什麼也沒看見。風搖晃著船,船掠過水波,緩緩前行。長今仍然把目光集中在水面,開口問道。

  「所有的大夫眾口一詞,都說不知道要等十年還是二十年。」

  「所以說嘛,也許明天就恢復了呢。」

  「嬤嬤,您一定要贏!」

  「沒有你,我不可能贏!」

  「您不能因為我而違背最高尚宮的心願。」

  「有你在,我才不會違背她的心願啊。」

  也許長今說的每句話都乘風飛走了,也許是韓尚宮誤會了長今的意思,她始終固執己見。

  「嬤嬤!不管怎麼樣,還是請您放棄我吧。」

  「我說過了,我需要你!」

  韓尚宮大聲叫喊,身體隨之劇烈抖動,甚至連船也搖晃起來。長今沉默,但她內心深處卻有千言萬語在奔湧,在澎湃。以喪失味覺的舌頭對抗崔尚宮和今英,無異於拿著竹竿丈量天空,點起篝火輝映星辰。

  下得船來,韓尚宮無聲無息地走在前面。漁夫正在卸魚櫃,商人們討價還價,碼頭上混亂不堪,強烈的魚腥味撲鼻而來。

  「你想蒙誰啊?抓回來一天的魚你也敢往外拿?」

  有個商人把拿在手裡的魚扔到一邊,原來是位盲人。怔怔地看著這一幕,韓尚宮和長今都是悶悶不樂。在喧鬧的碼頭上,只有這兩個女人和一條落在地上的魚,漫無興致地睜著眼睛。

  「給我挑兩條新鮮的青魚。」

  「喲,韓尚宮嬤嬤,您今天怎麼無精打采的?」

  僅僅聽聲音,商人就知道說話的人是韓尚宮。其實也難怪,只用手一摸,他便能敏銳地猜出魚兒出水的時間了。

  長今目不轉睛,始終盯住活蹦亂跳的魚。沒有四肢的生命,只能以身體為支點蹦跳,什麼也抓不住,既不能掙扎又不能逃跑,只能在原地跳躍,直到死亡的瞬間才能停下。長今忽然覺得失去味覺的自己其實就是一條離開水的魚啊,想到這裡,心中隱約為這條將死之魚悲傷起來。

  最高尚宮叫來了韓尚宮和崔尚宮,告訴她們每人可以選定一名上饌內人,協助她們在比賽期間的工作。崔尚宮不假思索就選擇了今英,韓尚宮稍微猶豫了片刻,終於還是說出了「徐長今」三個字。

  消息傳開後,禦膳房裡每個人都津津樂道於比賽的話題。雖然禦膳房從未有過一天的風平浪靜,卻也從來沒有過如此激動人心的事件。比賽固然引人注目,然而剛剛舉行完內人儀式的長今和今英成為上饌內人,這消息才是眾人談論的焦點所在。不知道為什麼,令路和調方互相看不慣,一直都對對方惡語中傷。昌伊和連生也鬧翻了。

  聽到消息之後,最驚訝的人要數長今了。她迅速地翻看從政浩處借來的書,不料一行也看不進去,翻來翻去最後扔到一邊。長今控制不住心頭的鬱悶,獨自跑進夜風裡。夜風撲面而來,依然無法冷卻她那顆冒火的心。

  長今氣喘吁吁地向上跑,一直跑到成為內人之前經常來這裡采野菜的宮外後山。年紀幼小連數到一百都還困難的時候,韓尚宮便讓她在百日之內采回百種野菜,采回野菜之後,或者煮熟,或者晾乾,或炸或炒,有時直接生吃。她真想重新嘗一嘗那種溢滿嘴巴的嫩綠野菜的苦澀味道,吐了又吐仍然揮之不去的野菜的腥味,如今她忍不住有些懷念了。

  長今想逃跑。味覺的喪失意味著禦膳房宮女的生涯結束了,同時意味著母親的夢想和自己的夢想全部破滅。如果僅僅是這樣,她似乎還可以挺過去。長今害怕在失去味覺的狀態下參加比賽,會連韓尚宮和最高尚宮也一起失去。不,她害怕自己破壞了她們的信念和勇氣。喪失遲早帶來傷心,而傷心遲早會帶來「相信」。

  如果被趕出宮,可以到德九家裡蒸酒糟釀酒,度過一生之中剩餘的歲月,然後遇上一名男子,跟他共飲一杯井華水(早晨挑的井水,用於表達心意或熬藥——譯者注),結下夫妻緣分。宮女被逐出宮,依然是大王的女人,但她可以像父母那樣,逃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躲起來。失去味覺的宮女就像一隻舊鞋,百無一用。不過,普通人家的女人就完全不同了,大醬湯之類的食物閉著眼睛也能煮好,而且男人需要的又豈止是做飯呢?

  就這樣度過一生也好,給自己的男人做飯和給大王料理禦膳又有什麼不同呢?如果生下孩子,僅僅培養孩子的樂趣就會讓自己感覺人生短暫。母親不也是這樣嗎?被逐出宮的時候,一種喪失感包圍著她,哪裡還敢奢望未來的幸福啊。儘管當時很小,但她仍然記得,母親總是幸福地依偎在父親身邊……

  如此看來,母女二人走的竟是同樣的路。從小進宮,心懷大志,一心想要成為最高尚宮,不料最後被趕出宮,遇上內禁衛軍官……遇上內禁衛軍官……長今隨手抓過一把青草,放在嘴裡輕輕咀嚼。遇上內禁衛軍官……她寧願自己的腦子裡空無一物,就像現在的舌頭,什麼也感覺不到。

  他是貴族家的子弟。即使自己能夠出宮過上普通女人的生活,也還是無法成為他的妻子。

  把嚼碎在口中的草吐出來,長今悲不自禁,失聲痛哭。她用力地吐啊吐啊,然而悲傷貼緊在心門壓迫著氣管,任你怎麼用力也吐不掉了。

  回到禦膳房,長今抓起一把鹽塞進嘴裡,又吞下醋、醬油和香油,然後咀嚼五味子、益母草、青鱗魚醬。嘴裡依舊沒有任何味覺,只有胸口爆炸似的疼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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