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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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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 又過一陣,審計組進駐浦東支行。這次挺突然,有些奇襲的意思。 趙蕊去美國的前一天,出了些狀況。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講,不能叫「狀況」,倘若沒有周琳,那就是「事故」了。 是保姆先發現人不見了。保姆一下午都在整理行李。洛杉磯天氣熱,瑪麗叮囑了幾次,衣物不用多帶,真缺了什麼,在那邊現買也方便的。蕊蕊照例在旁邊「切水果」。保姆看向她,做了這些年,到底是有些不舍的,問她:「想吃什麼?阿姨做給你吃。」小姑娘想了半天,說咕咾肉。保姆去冰箱一翻,肉是現成的,醋剛好用完,便對她道:「乖乖在家,我一會兒回來。」超市在小區門口,前後不過一刻鐘的光景,回來就發現人不見了。拖鞋在門口,應該是換了鞋出去的。在小區裡找了一圈,沒見人。問保安,說沒注意。保姆慌了手腳,打電話給趙輝。 趙輝一路踩著油門回來。問保安拿監控錄像——蕊蕊的確是出了小區,跟保姆前後腳。定位器沒帶,手機也沒拿。打了110,警方說要失蹤二十四小時後才能立案。趙輝駭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。東東放學回家,父子倆分頭在附近找。苗徹聽到消息也趕過來,托了個公安局的朋友,讓他想辦法去弄附近幾條馬路的監控視頻。對方說試試看,又說現在不比過去,上頭管得緊,抓住就下崗,沒商量的。苗徹央求再三,說真要出了事,一家子都毀了,又讓趙輝別急:「到底不是三歲小孩,你先緩緩,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。」 「你說,她跟三歲小孩有什麼區別?」趙輝五指撓頭,眼裡滿是血絲,勉強擠出一絲苦笑,聲音卻是澀的,「明天就要出發了——老天爺故意跟我過不去。」 苗徹暗自歎口氣,伸手撫他肩膀,拍了兩下:「沒事的。」 天快黑時,周琳也來了。保姆病急亂投醫,逮到個臉熟的便求救。周琳進來瞥了一圈,趙輝蜷在沙發裡,眉頭緊蹙,見到她,也沒心思打招呼。晚飯擺在桌上,誰也沒動。 「你下樓的時候,蕊蕊在幹嗎?」周琳問保姆。 「玩iPad。」保姆回答。 周琳瞥見沙發邊那張報紙,拿起來看了一眼,娛樂版,心念一動,道:「趙總,走。」 趙輝怔了怔:「去哪兒?」 「碰碰運氣。」 ——到底是找到了。淮海路環貿商場,吳亦凡出席為某時尚品牌助陣的活動,樓上樓下密密麻麻的粉絲,到處都是橫幅和海報,保安五步一崗,十步一哨。趙輝發現蕊蕊時,剛好吳亦凡出場,棒球帽墨鏡配小腳褲,被工作人員簇擁著走來。女孩們瘋了似的尖叫,現場氣氛達到高潮。趙輝捂著耳朵,過去一把抓住蕊蕊的衣服,不由分說便往回拽。這丫頭也是不簡單,硬是擠到了最前排,一手拿吳亦凡的海報,另一手拿氣球棒,隨時準備沖過防線溜上臺。「吳亦凡!吳亦凡!」她不甘心被父親制住,拼命掙扎,嘴裡兀自叫著名字。趙輝沉聲道:「跟我回去!」饒是平常再寵女兒,經過這麼一番折騰,也再難控制情緒。「我不回去!」蕊蕊倔強道。趙輝眉頭一豎,正要發作,周琳拉他衣袖:「趙總——」做了個「冷靜」的手勢。趙輝停頓一下,隨她走到邊上。 「都到這裡了,我倆加起來四隻眼睛,還怕她丟了?」周琳道。 趙輝嘿的一聲,提了半日的心,總算是放下了。他長長舒出一口氣,瞥見那些女孩如癡如醉的神情,忍不住搖頭:「我們小時候看到毛主席,也不過如此——」周琳問:「你見過真人?」趙輝一怔:「那倒沒有。」周琳道:「我像蕊蕊這麼大的時候,喜歡鄭少秋。他演的楚留香,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。」趙輝哦的一聲:「沒看過。」 「老牌明星,比你年紀還大。」 趙輝點頭:「那是挺老。」 「劉德華也比你老。」 「哦——關之琳呢?」 「也比你老。」 趙輝歎道:「我年輕時的偶像。」 「沒有男人不喜歡她的。長得是漂亮,可惜不怎麼會演戲。」 趙輝朝臺上一努嘴:「跟那傢伙比起來呢?」 周琳笑笑:「那可能還是關之琳好點。」 臺上不知說了句什麼,臺下瞬間沸騰起來。趙輝瞥見女兒眼泛淚光,嘴唇微顫,似是激動到了極點,不禁又好氣又好笑:「不至於吧——」周琳道:「別笑話人家,關之琳真要站在你面前,情況也差不多。」 算是有驚無險。回到家,趙輝本想再教訓女兒一頓,想著第二天她就要出遠門,生生把嘴邊那些重話截了下來,板著臉說了幾句,也是不痛不癢的。瑪麗又打來電話,確認次日航班時間,說些寬慰的話:「醫院那邊都聯繫好了,一切順利。房間我也早騰出來了,佈置得漂漂亮亮,蕊蕊過來就跟到自己家一樣,你放一百二十個心。」趙輝連連稱謝:「交給你我自然是放心的——」掛掉電話,把蕊蕊拉到身邊,照例又是一番叮囑,都是炒冷飯,說了又說,連東東都聽煩了:「爸,你乾脆錄下來,循環播放,還省力點兒。」趙輝只有苦笑。瞥見女兒癡癡憨憨的模樣,又是擔心又是捨不得——總算是到了這步,隱約見到些曙光,便是擔心,與之前也是不同的。讓保姆再加了兩個菜,開瓶紅酒,各人倒了半杯。「一路順風!」東東拿酒杯與蕊蕊一碰。蕊蕊撇嘴:「坐飛機不好講順風的。」東東訝異:「你連這都知道?」蕊蕊說是隔壁阿姨教的:「飛機要逆風才能起降,你一點兒常識也沒有。」趙輝笑起來,與女兒碰杯:「一路順利,寶貝。」 醫療費的事,苗徹問過一次,趙輝說是跟吳顯龍借的:「我和東東講好了,我這輩子要是還不清,他接著還。」苗徹猜想也是這樣。按說跟客戶有資金往來是禁忌,揪出來也是罪證一樁。但趙輝與吳顯龍關係不同,況且又是給孩子看病,到了這步,苗徹便不提這茬:「上海房價漲得厲害,問題不大。」趙輝點頭:「就是,實在不行退休了把市區的房子賣掉,住到郊區——不過人民幣貶值也麻煩的。」苗徹安慰他:「再貶還是房價漲得快。瘋了。」 送走蕊蕊,趙輝請周琳吃了頓飯,算是答謝。「其實也不止那一件事,自從搬過來,你一直都很照顧我家人。」趙輝把話說得很客氣,也四平八穩。約在一個本邦菜館,檔次不高不低,菜也點得不費不惠。不失禮,也不致讓她多心。同這個女人打交道,說實話趙輝是要做足功夫的。席間,周琳遞給他一個盒子,打開,裡面是一塊金表。趙輝愕然:「這是什麼?」周琳道:「薛讓我給你的。」兩人停頓一下,僵了幾秒。「替我謝謝他。」趙輝沒料到這當口兒她會提這個。表什麼時候都能送,他的飯卻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吃到的,他以為她會這麼想。如此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。她問他:「送走女兒什麼心情?」他道:「講不清,介於高興與傷心之間。」她道:「會順利的。」他道:「謝謝。」 飯店離家不遠,結束後,兩人走回去。趙輝一路揣摩這頓飯的古怪氣氛,猜想會不會是這女人欲擒故縱的把戲。她忽道:「趙總。」他看向她:「嗯?」 「在你眼裡,我是怎樣的女人?」 趙輝整晚都在想這句話。他的回答中規中矩,也還算誠懇:「周小姐你很有魅力,也很有能力。」她沒再說什麼,談話戛然而止。好在路程短,只一會兒便到了,各自道晚安,各自回家。趙輝回想吃飯時周琳的話。她說起蕊蕊走失那天,「我到你家,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模樣,忽然覺得很難受,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。趙總,也許你會覺得我這人不太靠譜,但我保證,我對你說的每一句,都是真的」。她說完朝他看。話有些沒頭沒腦。趙輝以為她接下去會笑,就像之前那樣,真真假假,自編自圓,把談話切成幾段,包袱抖完一個接一個,花樣百出,但沒有,她只是拿起杯子喝了口水。整個晚上她都顯得很平靜,閒話家常,言語得體,似乎很符合他與她目前的交情。但愈是這樣,才愈是奇怪。趙輝瞥見她的神情,眉宇間仿佛有什麼東西罩著,若有若無,看不清,也說不好。趙輝竟是不習慣了,回到家納悶了許久,想,還是著了這女人的道。 果然,第二天再見到,她已是另一副神色。「趙總,昨晚沒睡好?眼圈有點兒黑。」趙輝便也順著她:「是啊,不曉得怎麼回事。」她道:「我也沒睡好。」趙輝哦的一聲。她道:「翻來覆去地想,趙總到底為什麼請我吃飯。」趙輝問她:「想明白了沒?」她一笑:「這種事情,就算想明白,也要裝不明白啊——趙總您是老江湖,我鬥不過您。」後面這句讓趙輝哭笑不得。她按下電梯,正色道:「趙總,為什麼好像我們每次都會在電梯間遇到?這麼巧?」趙輝還未開口,她又徑直說下去,「所以說嘛,您是老江湖。」趙輝只好不作聲,想,這是自找的了,沒人拿槍逼你請她吃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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