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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


  這才兜了一圈就要回去,章伯不明就裡,勸道:「你難得出來,章伯帶你逛逛。現在城市可變了樣呢!」

  城市真的變了個樣,「文革」時關閉的商場、書店、餐廳都開了門,滿街的紅袖章不見了,行人衣著鮮亮,人人自危的陰霾也一掃而光,一派平和喜樂的景象。

  車子路過友誼商店,櫥窗裡擺著的衣服吸引了墨池。

  思存似乎沒有什麼衣服,換來換去就那麼兩件。墨池心念一動,說:「章伯,我要進商店看看。」

  章伯停好車子,把輪椅搬出來,再扶墨池坐上去。很少見到殘疾人逛商場,墨池的光臨,引來很多人的注目禮。墨池讓章伯推他到女裝櫃檯。

  果然是換了人間,「文革」時斷不會出現的色彩鮮豔、款式多樣的衣服又露了頭,市面上還很少,友誼商店卻已經搶先擺在了櫃檯裡。墨池看中了一款雪花呢短外套,挺括厚實的質感,大翻領,顯得十分洋氣。他記得小時候母親就有那麼一件類似的外套,曾經被政府大院的女同志們羡慕萬分。而眼前的這一件似乎比母親當年的更漂亮、更大方,有綠、藍、灰、黑和格子五種顏色,各有特點。

  墨池瞬間就做了決定,「黑色最小號,要兩件。」

  章伯說:「為什麼不要藍的、綠的呢?喜慶又鮮豔。」

  墨池邊付錢邊說:「黑的素雅。」這種上等呢料越是素越顯品質,大紅大綠在墨池看來,簡直是糟蹋了衣料。

  從商場徑直回家。墨池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把衣服放在客廳的茶几上,請保姆扶自己上樓。思存沒在書房,墨池有些不安,正想著要不要去她的房間看看,卻聽到了婧然快樂的聲音。

  「哥!是你給我買的新衣服嗎?」剛剛放學的婧然抱著那兩件外套沖了上來,「另一件一定是給嫂子買的吧?」

  墨池笑了,有個聰明又善解人意的妹妹真是件好事。墨池含笑道:「是呀,快去試試吧!」

  婧然像小鹿一樣閃進了思存的房間。嘰嘰咕咕一陣兒後,婧然拉思存出來。

  兩人都換上了新裝。思存低著頭,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。那件外套穿在她身上極為合體,襯得她挺拔俊秀,黑色的衣服使她白皙的臉蛋更加精緻剔透,眼睛愈顯清亮,鼻子愈顯高挺,嘴唇愈顯紅潤。不但再也看不到一絲農村姑娘的土氣,甚至有些像海外歸來的女華僑。

  墨池幾乎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狂跳,以前怎麼沒有發現,思存是個這麼漂亮的姑娘呢?他遮掩地輕咳了一聲,「還喜歡吧?」他問婧然。

  婧然本就是個衣服架子,穿什麼都漂亮。她狡黠地推了推思存,「哥問你話呢!」

  思存低頭不語。

  還在生我的氣?墨池心想。

  「嫂子喜歡得不得了,是吧嫂子?說話呀!」婧然時刻不忘煽風點火。

  思存勉強點點頭,小聲說:「喜歡。」

  墨池釋然了,偷偷松了口氣,轉換話題,「昨天那幾道數學題,你弄明白了嗎?一會兒到書房來,我給你講題。」

  考生考試前需填報志願。婧然成績一向優異,決定報考北京大學經濟系。思存在陳愛華的建議下報了本地的北方大學。墨池懂得母親的心思,是不想讓思存飛得太遠,他的心思卻有點兒複雜,既希望思存能和婧然一起考到北京去,又隱隱地不想讓她離開這個城市。想到母親同意讓思存參加高考已經很難得了,墨池不再多說什麼,況且思存底子沒有婧然厚,報考本地的大學穩妥得多。

  考試日益臨近,婧然也緊張起來,每天學習到深夜。思存更是不敢馬虎,在墨池的威逼下日日學足十八個小時。她背語文,背政治,也背數學。墨池看著她把知識突擊性地大量背到肚裡,晚上還用各種題型考試轟炸她。思存一天比一天進步,墨池嘴上不說,心裡卻很欣慰。婧然從學校帶回的試卷他都會好好研究,心裡清楚就以思存目前的成績,考上大學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情。

  不料,考試前第五天,思存早上端飯去墨池的房間,卻見他還沒有起床。思存下意識地看了看,墨池煩躁地翻來覆去,臉色潮紅,顯然是病了。思存碰了碰他,出乎意料地燙手。思存嚇壞了,連聲喊人。保姆進來看了一眼,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,又打電話叫陳愛華直接趕去醫院。等救護車的工夫,保姆叫思存和自己一起幫他穿上外套。思存佩服保姆的冷靜,責怪自己只顧得發慌。

  醫院裡有熟悉墨池身體情況的醫生,他給墨池量體溫、測血壓和心率。墨池的體溫超過了四十度,並且伴有腸胃痙攣。醫生說情況非常危急,若不能很快退燒,怕會引發他的慢性肺炎。

  墨池輸上了液,退燒的、消炎的,整整兩大瓶。思存喃喃自語,「怎麼會病得這麼重呢?」陳愛華本就不滿意思存複習高考,氣道:「都是讓你給累的!」思存咬住嘴唇,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,守在墨池的身邊。她按照醫生要求的,托起墨池的頭,喂他喝溫水。他的後脖頸都是滾燙的,燙得她的心生疼。

  墨池意識全無,被灌下的水咳了出來,這又引發了更嚴重的嘔吐。他胃裡已經沒有食物,吐出的全是黃色的膽汁和紅色的血絲,濺了思存一身。思存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,又攬過他的頭。他好像很煩躁,拼命搖頭。她安慰地抱緊他,不住摩挲他的頭髮,輕呼他的名字,讓他鎮定。

  兩大瓶藥輸完了,墨池還是不退燒,意識全無。冷汗黏濕了他的頭髮,思存想起鄉下降體溫的土方法,打了盆冷水,擰了一條毛巾,搭在他的額頭。換了好幾盆冷水,思存摸摸墨池的額頭,摸到了一手的清涼。思存高興地流下了眼淚,喃喃地說道:「你終於好了,真是太好了……」

  墨池很配合地睜開眼睛,眼神卻空洞迷離。他盯著思存瞧,好半天才混亂地說:「第三題弄明白了沒有?」

  什麼題不題的,思存聽出他神志不清,忙叫來醫生。醫生檢查過後說,墨池持續高燒不退,情況非常不好。思存帶著哭腔說:「他已經不燙了啊!」

  醫生說那只是冷水降下了他皮膚的溫度,是表面現象。醫生又為他開了兩支退燒針,請思存密切注意他的情況。墨池病得太不是時候,高考臨近,陳愛華必須留在家裡照顧婧然。墨市長工作十分繁忙,根本沒有時間到醫院來。思存六神無主,寸步不離地守在墨池的身邊。墨池被紮了許多針的左手已經青腫一片,思存想也不想,握住那只修長的手,輕揉那些傷口。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力,通過這握在一起的手,傳遞到墨池的身體裡。

  保姆每天三次送來家裡做的飯菜。墨池無法進食,思存則是沒有心思吃。常常是東西放涼了被保姆帶回去,熱了再帶來,幾個來回,卻還是原封不動。陳愛華抽空來看了兩次墨池,也是眉頭緊鎖。看到思存那麼賣命地照顧墨池,陳愛華的怨氣也消了,囑咐護士為她沖奶粉和麥乳精。思存卻不肯喝,硬要喂給墨池,昏迷中的墨池咽得少,吐得多,卻讓思存多少感到有了些希望。

  墨池的慢性肺炎到底還是發作了。他持續高燒,無意識地咳嗽,胸口起伏得厲害,像裝了風箱一樣呼呼作響。

  退燒針打了,消炎針打了,情況始終沒有好轉,醫生為難地說再這樣下去就必須叫墨市長他們過來了。

  言外之意,出了事情,他負不起責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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