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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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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存跪在床邊。她三四天沒有休息,頭髮蓬亂,臉色蒼白。保姆要換她回去休息,她卻死活不肯,反復只說一句話「我守著他」。保姆搖頭歎息,心裡說,真是個鄉下的強驢。 醫生和保姆都退出去了,只有思存留在墨池身邊。思存一直跪在床頭,看著墨池因為高熱而發紅的臉。他瘦了好多,年輕的臉上光澤全無,嘴唇乾燥起皮。思存吸取教訓,不敢喂多了水嗆到他,就用棉棒蘸一點兒水,濕潤他的嘴唇。高熱中的墨池無意識地吸吮著那一點兒甘霖,看到這些,思存沒來由地,眼淚就下來了。 思存反復念叨著:「你趕快好了吧!你趕快好了吧!」她也太累了,就那樣喃喃自語著,睡了過去。 深夜,思存驚醒,來不及開燈,就去觸摸墨池的額頭,終於不再是燙手的炙熱。她高興得踉踉蹌蹌地叫來值班醫生。墨池終於退了燒,醫生說,明天應該就能清醒過來了。思存終於放心了,趴在墨池的床邊,頭挨著他的頭睡著了。 清晨,昏睡五天的墨池終於睜開了眼睛。他微微呻吟了一聲,思存立刻驚醒了。 墨池病容憔悴,目光卻不再迷離。他打量了下周圍環境,知道自己是在醫院裡。看到思存,他問:「現在什麼時候了?」聲音沙啞。 看到墨池清醒了,神經緊繃了五天的思存終於放鬆下來,撲到他的懷裡,淚流滿面,語無倫次。「你總算醒了!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把人嚇死了?都是我不好,把你累病了。你怪我吧,只要你快點兒好……」 墨池扳住思存的肩膀,問道:「今天是幾號了?」 「十二月九號。」 墨池一驚!今天是高考的日子。他一把推開思存,叫道:「你在這裡幹嗎?快去考試!」 思存這些天守在墨池身邊,早把高考的事情忘了個精光。墨池瘦得脫了形,嗓子也啞得要命。推了她一下,他便虛脫地跌回床上,大力地喘息,止不住地咳嗽。思存從沒見過一個人這樣掏心掏肺地咳嗽。她撫著他的胸膛幫他順氣,哭喊著,「我不考了,我守著你!」 墨池按呼叫鈴,跟護士借來輪椅,到了院長辦公室。他打電話讓婧然帶好思存的准考證,又叫章伯開車到醫院接思存去考場,又請保姆為思存送來早餐。不顧思存的哭喊,他把思存逼去了考場。 八點鐘考試開始,思存坐在考場中,眼裡還含著淚花。卷子發到手上,是她最拿手的語文。幾天沒有好好休息,思存頭腦發昏。她使勁揉眼睛,讓自己鎮定下來。前些天她因為審錯語文題還和墨池生了一場氣,過後她也是後悔莫及。這正式的考試,她一定要取得好成績。墨池看到她考得好,病也會好得快一些吧。 集中了精神,思存下筆如飛,她語文複習得好,題答得很輕鬆,作文也寫得流暢。全做完了,她還有時間檢查一遍。中午出考場,章伯的車已經在校門口等她了。這特殊的優待使考生紛紛側目,思存很不好意思。 看到婧然在車裡歡快地向她招手,她忙逃也似的鑽上車。婧然歡快得像只小鹿,看來也考得不錯。 家裡,午飯已經擺上了桌。考試中間的午飯不能太豐盛、太油膩,陳愛華只吩咐保姆炒了幾個青菜,配以稀飯、饅頭。陳愛華不問她們考得如何,也隻字不提墨池的病情。思存想問,又不敢,話哽在喉,堵得她吃不下飯,隨便扒了幾口,時間到了,又被送去考場。 考試肅穆的氣氛加重了思存的緊張情緒,考前複習時從沒有過的患得患失使她夜不能寐。考試還沒結束,她就擔心起了結果,怕萬一考不上,讓墨池失望。 最後一門是數學,思存最弱的科目。卷子一到手,思存就緊張得出了一身的冷汗,筆尖不停地戰抖,卷子上的數字就像水裡遊動的蝌蚪,捉摸不定。硬背的公式、例題全都不見了蹤影,腦中一片空白,眼前陣陣發黑。思存屏息定神,發現前面的題還算簡單,能做個八九不離十。做到後面的大題,思存的冷汗又下來了,完全沒有頭緒。公式、推論、輔助線,都是墨池常和她說的字眼,可就是套不進去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交卷前半小時提示,交卷前十五分鐘提示……思存的心跳越來越快,還有五分鐘交卷,最後兩道大題連個眉目都沒有。 她猛地想到,墨池曾經神秘地教她一個「餿主意」,遇到不會的大題,就把可能相關的公式全寫在卷子上,萬一蒙對了,老師是會酌情給分的。背誦,是思存的強項。她又匆匆看一遍題,把腦子裡的畢氏定理、三角函數公式等等胡亂寫在卷子上。交卷鈴響了,她起身交卷,忽覺身體一軟,暈了過去。 冬日的書房裡暖暖的,元旦剛過,書房裡還洋溢著節日的喜慶。墨池已經出院了,裹著棉睡衣,蓋著毯子,除了偶爾咳嗽幾聲,看上去已經與平時無異。 那幾聲咳卻還是讓思存如臨大敵,她把水杯遞到他口邊,輕聲問:「你沒事吧?」 墨池呷了口溫水,笑著搖頭。自從上次病倒,思存就把他當成個玻璃人,怕他累著,怕他凍著。這丫頭似乎忘了,她才是醫生確診了的營養不良加貧血患者。上個月她暈倒在考場上,被送到醫院急救的事情還上了當地的日報,被當做心理素質不佳的反面典型。其實她是連續一個多星期精神緊張、疲勞過度才暈倒的。 醫生說她正是長身體的年齡,以後再不能這樣折騰了。墨池知道思存暈倒了,坐著輪椅到她的病房,看著那豐盈的小臉短短幾天憔悴了不少,心疼不已。要不是照顧他,能把她累成那樣嗎?思存很快就醒了,見到墨池就哭著說:「我考砸了,數學大題全沒做出來。」墨池哭笑不得,又忙著安慰她,不由得咳了起來,「咳咳,你這個……笨蛋。」思存委屈地吸著鼻子,墨池接著說,「本來就沒指望你靠數學拿分,大題沒做出來是你正常發揮。考不上也不要緊,大不了咱明年再考。」思存果然是小姑娘,哄哄就止了眼淚,心裡一松,睡著了。 小夫妻倆都進了醫院,忙壞了陳愛華和婧然。等他們先後出院,陳愛華就帶著婦聯下鄉了,婧然則跟同學去了南京旅遊。 思存考得不好,估分也不高。她倒是坦然,情緒沒怎麼低落,出了院就繼續照顧墨池的起居。經過這一場大病,他們之間的隔膜又少了一層。墨池不再不冷不熱,思存也不再戰戰兢兢。兩人的關係,有點兒像摯友,又有點兒像兄妹。真是患難見真情。 難得放鬆,思存沒事就鑽進書房。她如饑似渴地閱讀文學名著,讀小說,也讀詩歌。她對詩歌有獨特的感悟,和墨池聊天的時候引經據典,朗朗上口。墨池心裡暗笑,這不挺聰明的嗎,怎麼一遇到數字就犯迷糊? 墨池不動聲色地陪著思存鑽書房。她總忘記開檯燈,書房光線昏暗,她也不怕看壞了眼睛。這些生活上的小細節,還真得墨池替她想著。 墨池被思存讀的古典文學勾出了練書法的癮。墨市長說字如其人,從小就讓墨池練書法,還在市里得過獎呢!那場浩劫之後,墨池身心重創,少年時的很多技藝都無法延續,唯獨把書法拾了起來。那時他心情苦悶,一本本的臨摹本沖淡了他內心的悲苦。思存來了以後,他先是生母親的氣,後又忙著幫思存補習功課,倒把書法給忘了。 墨池坐輪椅,在書桌前不能懸腕。書房裡有大茶几,鋪上氊子,就成了他的案台。他的字遒勁俊秀,思存驚訝地張大嘴巴。沒有想到,他還有這麼一手! 「你會書法嗎?」墨池問道。 「不會,鄉下沒條件學。」思存老實說。 「我教你。」墨池不問她想不想學,直接替她做了主。書法是個好東西,一來讓人忘憂,更重要的是書法是一個人的門面。思存考不上大學的話,也不能總在家窩著,將來讓母親給她謀個語文老師的工作,漂亮的板書可是老師的門面。 大幅宣紙鋪在桌上,墨池先教她寫了個「永」字。墨池說:「永字包括了中國書法中筆劃的大體,分別是側、勒、努、、策、掠、啄、磔八畫,叫做」永「字八法,明白了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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