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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▼第四章

  鐵頭的悲劇源於三年前秋天裡的一個夜晚。

  那天他是在地裡倒花生。他種的三畝花生已經刨掉,運到場裡了,但他又用四爪鐵鉤把地翻刨了一遍。他想讓自己辛苦一年的勞動成果一點一滴也不丟到地裡。地裡果然還有一些遺漏的,每刨個三五下,就有一個兩個花生在土裡露出來。刨了一天,將地刨了一半,他也有了半筐的收穫。他見天已經黑了,便背著筐回村。這兒離村子有三裡多遠,中間要經過一道大溝。當他走進溝底,忽聽前面有人哭。近前一看,原來是與他鄰街相住的傻挑。這個丫頭從小缺心眼,十六七歲了連幾個數碼兒也不會。平時走到街上,有人伸出一個指頭問她:挑,這是幾個手指頭?她便笑嘻嘻地答:十個!再伸出兩個或三個問,她還是答:十個!——她娘教她人有十個指頭,結果她一見手指頭就報十個。此時這丫頭正趴在那裡,旁邊是一籃子草。鐵頭問怎麼啦,傻挑說不知道家在哪裡了。

  鐵頭就笑。然後讓她跟他走。但她起來後又一下子摔倒在地上,原來她的腳也崴傷了。鐵頭只好決定把她背回去。他將自己的一筐花生和傻挑的一籃草送到溝外平地,然後再返回去背人。等這個傻丫頭伏上他的脊背,兩團肉讓他感覺得清清楚楚,鐵頭忽然意識到此刻在他背上的是個女人。在上坡時傻挑身子往下打滑,他將她往上一顛再用手托住她的屁股,鐵頭也覺出了那個部位的肥碩與暄軟。鐵頭的心便跳了,氣便粗了。爬出溝外,鐵頭將傻挑放下打算歇一歇,這個丫頭卻一溜下地就退掉褲子撒尿。望著黑暗中蹲著的那個身子,聽著那個噝噝溜溜的聲音,鐵頭什麼也顧不上想,便將那丫頭掀倒在地上……

  就是這麼一次,讓封鐵頭鑄成終身大錯。四五個月後當春天來臨,傻挑脫掉她的破棉襖時讓她娘發現了異常。她帶著閨女找本村行醫的費二先生看,費二先生摸一摸丫頭的脈便說是有喜了。傻挑的娘如五雷轟頂,一時說不出話來,傻挑卻認真地向娘求教:啥是有喜?娘沒好氣地說:就是肚子裡有小孩了!傻挑聽了捂著肚子驚惶不已:啊呀,他是從哪裡進去的?娘沒給閨女釋疑解惑,卻立即將閨女拉回家盤問誰是那個驢賊。這盤問是十分艱難的,因為丫頭不明白娘到底要問她什麼事情。當最後娘只好單刀直入問哪個男人「壓過」她時,傻挑終於說出了鐵頭的名字。傻挑娘怒氣衝衝去鐵頭的家說了這事,將羞慚萬分的母子倆臭駡一頓,然後提出要將閨女嫁給鐵頭,否則就告到官府那裡。鐵頭母子倆只好點頭答應,在四月初二這天將那丫頭娶了過來。兩個月後,在三伏天的滾滾熱浪中,傻挑嗷嗷哭叫著產下一子。

  這事情最嚴重的一個結果,是毀掉了封鐵頭暗藏於心中數年的一個夢。這個夢的內容是他想娶銀子為媳婦。銀子是村西頭費大肚子的閨女。她家窮,地只有一畝二分,她爹長年在外頭紮覓漢。她家的地與鐵頭租種的地正好挨邊,所以銀子每當跟他娘下地幹活,常常讓鐵頭看見。看著看著,鐵頭就覺得銀子好,怎麼個好法也說不出來,反正好就是了。覺得好,便有了想娶銀子作媳婦的念頭。他想我好好種地,等家境好了,就讓娘托人說媒去。但這些想法是一直放在心裡的,他對誰也不敢講,對銀子更不敢。話雖不敢講,卻是敢看她的,他常常停了手中的活兒往那邊看。也怪,在他瞅銀子時,銀子也不時往這邊瞅他。發現了這點,鐵頭便暗暗高興。他想:銀子對我也有意呢!哎,咱好好地幹活,好好地盼著吧!在一來一往的互視中,鐵頭充分感到了生之為人的美好和日子的有滋有味。

  誰料想,他與那個人見人嫌的傻丫頭竟有了這事!自此,他再下地,便明顯地看出了銀子的變化:她只跟著娘埋頭幹活,再也不向他這兒瞅了。這個變化讓鐵頭五內俱焚。在娶傻挑的那天晚上,他沒在新房裡呆著,而是悄悄去了銀子家的那塊地裡。他流著眼淚從地這頭走到地那頭,再從地那頭走到地這頭,心裡暗暗叫著:銀子!銀子!一臉淚水在月光下嘩嘩地流個不停……那天深夜回到家,他見傻挑已經睡著,枕邊放著一包沒有吃完的喜果子,不禁火冒三丈,朝她腮幫子上連抽數掌,揍得傻挑醒來像上了屠案的豬一樣拼命哭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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