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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三


  朱開山快步進了餐廳接過電話,一家人急急忙忙跟在後面。電話裡傳武的聲音說:「爹,是俺。」朱開山裝作平靜地問:「打得還行?」傳武興奮地說:「怎麼叫還行,勝利了,大獲全勝!」朱開山喜上眉梢,問:「殺了多少鬼子?」傳武說:「正清點戰場呢!三百五百是有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好啊,這一遭算解了口惡氣!」文他娘搶過話筒說:「老二,你在哪?」傳武說:「雙城火車站。」文他娘說:「挺好?」傳武說:「挺好!」文他娘抽抽噎噎地哭了。傳武說:「娘,你說話呀!」文他娘哭著說:「管怎麼小心槍子啊!」

  朱開山朝老伴說:「瞅瞅你這個出息,孩子打了勝仗,你哭什麼?」他奪過話筒說:「老二,要不說沙場上不能有女人。她們在邊上一擦眼抹淚,士氣就掉了一大截子!」傳武這頭笑道:「爹,可別這麼說,鮮兒就在俺身邊呢!」

  朱開山一愣,電話裡鮮兒的聲音傳來:「爹,俺給你問好了!」朱開山說:「你怎麼也跑去了?」鮮兒喜氣洋洋道:「打鬼子呀!俺不是還有那百十來條槍嘛!」文他娘又搶過電話說:「鮮兒,你們姐倆呀……」朱開山糾正她:「叫夫妻。」文他娘對著話筒說:「是,你們夫妻呀,怎麼哪亂專往哪湊合呢!」鮮兒說:「娘,這可不是在湊熱鬧啊!也叫保家衛國吧?」文他娘說:「對,是這麼個事!這遭你們姐倆,不對,你們兩口子給老朱家長臉了!」

  那文一邊聽著,瞅一眼身邊的生子說:「看看你二叔,再看看你那個爹,呸!」生子說:「娘,吐俺幹什麼,俺又不是俺爹。」

  文他娘對著話筒說:「什麼時候來家呀?」鮮兒說:「那得聽傳武的,現在俺是他的手下了。」文他娘說:「不用聽他的,你還是姐姐呢!」朱開山朝文他娘說:「你老是叫不准人家。」他又奪過話筒:「鮮兒,告訴傳武,瞅打仗的空隙回家一趟,爹給你們擺慶功酒!」鮮兒樂著說:「好啊,俺告訴傳武,叫他好好陪爹喝兩杯。」

  雙層車站月臺周圍,人山人海,有列隊整齊的東北軍官兵,也有前擁後擠的老百姓。崔營長一手扯著傳武,一手扯著鮮兒,登上一輛炸翻的車廂頂,對眾人說:「雙城的父老鄉親們,全團的弟兄們!今天,是1932年的1月31號,再有幾天就過大年了!咱們今個就提前把大年過了,為什麼呢?咱們三喜臨門!頭一喜,30號晚上,俺們東北軍朱傳武團殲滅了投降日本人的吉林剿匪軍的一個團;第二喜,今天淩晨,我們團又在雙城火車站伏擊鬼子的長谷旅團,殺死了四百七十二個鬼子!」

  圍觀的民眾高聲歡呼:「好啊!長中國人的志氣了!」「朱團長帶兵有方!」「看他小鬼子還敢來!」「雙城老百姓有救了!」

  崔營長擺了擺手,叫人們靜一靜說:「還有第三喜,今天,是一對新人成親的大喜日子,新郎就是我們的團長朱傳武,新娘就是這位姐姐,也許有人聽說過,赫赫有名的三江紅。」

  人群中頓時議論紛紛:「朱團長威武啊,一表人才!」「媽呀,三江紅多俊個人!」「朱團長將軍相,大將軍相!」「三江紅也不像是鬍子呀!」……

  崔營長喊一聲說:「鳴槍,放禮炮!」只聽三陣排槍,接著又是數聲禮炮,直上雲霄。人群沸騰起來。

  崔營長說:「新郎、新娘聽好了。」又笑著小聲和傳武、鮮兒說,「二位,今天得聽我的了。」他退開幾步,高喊道:「一拜天地。」傳武和鮮兒鞠了三躬。崔營長又喊道:「二拜……」他趕忙收住聲問傳武說:「雙方老人都不在啊,怎麼說?」傳武略一想說:「就拜雙城老百姓吧。」崔營長說:「好,主意好!」他又退開幾步,高聲喊道:「按照新郎新娘的意思,二拜雙城的父老鄉親。」傳武和鮮兒向民眾深深鞠了三躬。民眾們紛紛叫好。

  崔營長又喊道:「夫妻對拜。」傳武和鮮兒相互笑了笑,鞠了三躬。傳武抬起身,朝著民眾說:「雙城的父老鄉親,全團的弟兄們!如今國難當頭,大敵當前。大家還為我們操辦了這麼體面的婚事,我朱傳武一個粗人說不出什麼花花樣來,只有兩句話:一、多殺鬼子;二、謝謝雙城的父老鄉親!」

  崔營長對鮮兒說:「嫂子,你也得說兩句。」鮮兒說:「算了吧,俺沒在這麼大場面上站過。」崔營長說:「嫂子,還是說兩句吧,這麼多來慶賀的,難得!」鮮兒低頭想了想說:「那好,俺說幾句。」她望著眼前的東北軍官兵和雙城的老百姓說:「叔叔,大爺,嬸子,大娘,兄弟姐妹們!俺三江紅也是苦出身,刀尖子上滾了這麼多年,多少回盼著能有個家,今天你們幫俺把這個多少年的夢圓了!俺三江紅謝謝了!過去俺是窮得沒有活路了,上了山,今天,鬼子來了,俺下了山,為個什麼?俺手裡有槍,還有百十號弟兄,不能眼瞅著父老鄉親當亡國奴啊!哪怕是俺自己戰死,咱也不能當亡國奴啊!」說罷朝人群又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  口號聲四起:「東北不能丟,中國不能亡!」「萬眾一心,抗戰到底!」「打倒日本帝國主義!」「中華民族萬歲!」

  傳武和鮮兒並肩站著,熱淚盈眶。

  夜深了,雪花飄飄灑灑,一會兒便鋪白了月臺。傳武和鮮兒在月臺上走著,留下兩排淺淺的腳印。鮮兒說:「又下雪了。」傳武說:「今年的雪,像是特別多。」鮮兒說:「每到年根,雪都挺多。」傳武說:「下午,我打電話告訴家裡,咱在這兒成親了,爹娘樂得什麼似的,說是晚上,家裡也要擺酒席呢!」鮮兒說:「傳武,咱是哪一年進的山場子啊?」傳武說:「哦,有二十多年了吧!」鮮兒輕輕說:「傳武,知道嗎?從那時候,姐就喜歡你了。」傳武說:「俺也是。」

  雪越下越大,傳武停下來,輕輕攥住鮮兒的手說:「山場子那陣多好啊。」鮮兒說:「什麼都不懂,除了幹活,沒別的心事。」傳武說:「這二十來年跑的,一會兒生,一會兒死。」鮮兒輕輕地靠在傳武身上說:「傳武,姐真有點累了。」傳武抱緊她,輕輕吻著她的額頭。雪花靜靜地飄著。這一刻,他們仿佛重新回到了大雪冰封的雪嶺山場。

  什麼地方傳來了嗡嗡的聲音,打破了難得的靜謐。傳武側耳一聽道:「不好,鬼子的飛機!」他們匆忙朝候車室跑去。不一會兒,一顆顆炸彈響起,火光一片。

  四味樓裡炮火聲隱約可聞。秀兒說:「娘,今個兒的炮火像是比昨個的凶啊!」玉書說:「聽電臺說,鬼子不光動了坦克、鐵甲車,還有飛機呢!」朱開山說:「雙城那一帶一馬平川,無險可守啊!」生子說:「二叔他們能贏嗎?」

  那文一路小跑上了樓梯。文他娘問:「打上電話了?」那文說:「剛和老二說兩句,電話就斷了。」傳傑說:「二哥說什麼了?」那文說:「傷亡挺大,車站都快炸平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告訴他們撤退呀!」那文說:「電話斷了。」文他娘說:「鮮兒呢?」那文說:「還沒等說呢!」

  正說著後院進來個人,卻是郵電局的職員,給朱家送個急件。傳傑簽收了,過來說:「法院來的開庭通知書。」朱開山問:「什麼時候開庭?」傳傑說:「明天上午九點。」那文說:「都什麼時候了,才告訴開庭,開了庭,還敢判日本人輸?」玉書說:「聽說,那個張景惠——維持會會長早就和日本人勾當上了,法院還不得聽他的?」文他娘說:「他爹,明天你還去嗎?你要是再上股子火……」傳傑說:「爹,還是去吧!梁法官好不容易同意受理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去幹什麼?去了也是生氣,要去你自個兒去吧。」

  雙城方向傳來更加猛烈的炮火聲,一家人抬頭望去,雙城方向的天空一片火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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