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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二


  3

  1931年末的哈爾濱,風雪漫天。

  臨街的商鋪裡,無線電不停地播送著一條消息,引得行人駐足聆聽:「本台最新消息,今天淩晨,馬占山將軍率二萬餘人含淚撤出江橋陣地。上午九時許,日本關東軍佔領黑龍江省省會齊齊哈爾。至此,從11月4日開始的齊齊哈爾江橋保衛戰宣告結束。這場震驚中外的江橋保衛戰共歷時十五天,神勇的馬占山將軍率部共擊斃日偽軍六千餘人。嫩江河畔陣亡將士是中華血性男兒之瑰寶,馬占山將軍部隊不愧為中國軍人之楷模!」聆聽的行人,神情中都帶著一種倔強的悲憤,這種情緒在彌天風雪裡凝結著,彙聚著。

  山河礦辦公室那幾間木屋,已完全被大雪掩住了本來的紋理。一輛黑色轎車開來,一身西裝的傳文和森田、石川耀武揚威地下了車。緊隨轎車而來的是一輛卡車,載滿了荷槍實彈的員警。

  傳文、森田、石川推門進了屋,辦公室裡只有紹景。紹景一見傳文,招呼說:「這不是大哥嗎,你怎麼來了?」傳文矜持道:「今天,你不該叫我大哥了,我現在做個自我介紹:東省治安維持會工商分會會長,朱傳文!」紹景一笑道:「喲,還當上了時髦的官呢!今天到此,有何貴幹呢?」傳文說:「我是代表東省治安維持會會長張景惠張長官來這裡宣佈:從今天起,山河煤礦移交給森田物產。」紹景說:「你宣佈得早了點,今天本礦副總經理朱傳傑已經到東省高級法院遞交起訴書了,即便要移交,也得等官司打完了吧?」傳文說:「臨來的時候,張長官料到了你們這一手,他囑咐我,他的意思就是最後的判決。」

  傳文說完又覥著臉問森田:「森田總裁,張長官剛才是這樣說的吧?」森田點點頭朝紹景說:「張長官擔心你們不聽從他的意見,還派了一大車員警。」石川上前一步說:「潘先生,咱們辦理交接手續吧?」紹景冷冷地笑了說:「太著急了!我們的副總經理朱傳傑已經去了東省高級法院重新起訴,怎麼也得等他回來吧?」

  森田一笑說:「好,不急,我願意奉陪。年輕人,我想讓你和你們的副總經理親自看著山河礦歸順森田物產。」他坐下來,眯縫著眼睛端詳著牆上掛的礦產圖。傳文哼著日本小調,不時整理著自己還穿不習慣的西裝。

  紹景冷冷地看著他們,走到桌邊,搖了個電話給礦上。一霎工夫,聞聽消息的工人陸陸續續地聚集到了辦公室門外,想要進門,卻被員警們攔住。紹景出來,把辦公室兩扇大門都打開,指著傳文說:「工友弟兄們,大家看見了嗎?裡頭這位穿著西裝,戴著皮帽子的,是咱們總經理的大公子朱傳文。此人因為出賣咱們總經理有功,出賣山河煤礦有功,已經當上了東省治安維持會工商分會的會長。」

  工人們鬧哄起來說:「呸!這不是給總經理丟臉嗎?」「趕緊滾下去,你這個二鬼子!」「總經理怎麼會有你這麼個混蛋兒子。」「俺問你,你還有中國人的味嗎?」……

  傳文還沒見過這陣勢,心慌地跺著腳,高喊道:「不許喊,再喊,俺叫你們蹲笆籬子!」

  紹景說:「大夥都靜一靜,我再介紹一下這位。」他指指森田說:「這是個日本人,叫森田大介,別看他帶了副眼鏡,文質彬彬,人模狗樣!知道嗎?這可是個侵略中國、殺害中國人的老手,1894年,他就扛著槍,踏上了中國的土地,攻佔了咱們的旅順口;1904年,他再番侵略中國,攻陷遼東,搶奪撫順煤礦,霸佔南滿鐵路,再以後呢——他又改頭換面,做起了生意,他做的是什麼生意呢?就是掠奪咱們東北資源的罪惡勾當!今天他又想來搶奪我們的山河煤礦了,工友們,咱們能答應嗎?」

  工友們用震天動地的聲音喊道:「不能,不能答應!」「小日本子,滾回去!」「二鬼子,滾回去!」

  森田陰笑著來到紹景身邊,低聲道:「你還忘了一件事情。你們的朱老先生不也是因為我,才差點死掉嗎?」紹景朝著工人們,高聲喊道:「對了,剛才我還忘說了……」

  他話還沒說完,森田突然摸出自己那只金煙斗重重地砸在他的太陽穴上,鮮血頓時流了出來。紹景踉蹌了幾步,想摸自己兜裡的小手槍,可是石川的槍先響了,紹景一頭栽倒在地,血染紅了皚皚白雪。

  工人們亂了,開始朝前沖。員警們站成一條線,努力攔擋著,一個頭目更是朝天鳴了幾槍說:「老實點,老實點,想找死嗎?」

  紛亂中,傳傑開著卡車趕到。他跳下車,跑過來大聲問道:「怎麼了,怎麼了?怎麼開槍了?都住手!」員警攔著他不讓進。森田說:「放他進來,他是副總經理。」

  傳傑推開阻攔,卻看見紹景的屍體橫躺在地上,滿臉的憤慨,怒目圓睜著不肯閉眼。傳傑心中大慟。

  石川拍了拍傳傑的肩膀說:「起來吧!」傳傑望著他手中那只還冒著煙的手槍,說:「人,是你殺的吧?」石川冷笑著點點頭。傳傑眼中噴著怒火說:「記住,你欠山河煤礦一條人命!」傳文過來說:「老三,日本人眼瞅著打進哈爾濱了,你說這些還有用嗎?」傳傑說:「朱傳文,今天我不叫你大哥!你是朱家的罪人,你是山河煤礦的罪人!」

  傳文一笑道:「你說是罪人,俺看還是功臣呢!」說完,臉色忽然一變,瞪圓了眼珠子說:「我有功的時候,你怎麼不說?咱爹怎麼不說?現在看俺要好起來了,還扣我一頂罪人的大帽子,呸!罪人怎麼了?就算我是罪人,你能怎麼地我?咱爹能怎麼地我?廢話少說吧,趕緊辦理交接手續。」

  石川朝傳傑說:「請吧,咱們進屋辦理。」傳傑說:「想得美!法院已經受理了我們的起訴書。」森田說:「可是張長官命令你們把山河煤礦交給我森田物產!」傳傑說:「做大夢去吧!法院有法院自己的特權,那個張長官,張景惠說了不算!等著吧,咱們法庭上見!」

  森田朝石川和傳文笑了笑說:「聽,多麼幼稚!不會等到他們開庭,哈爾濱就已經是帝國的了!」

  雙城火車站附近一個農家院子,門口站著哨兵,不時有東北軍官兵進進出出。傳武正和幾個軍官在堂屋裡商議軍務。傳武說:「打還是不打都放個屁啊?」張營長說:「團長,弟兄們從今早上就開打,到後半晌才清理完戰場,總得緩口氣吧?」孫營長說:「往雙城車站來的鬼子長谷旅團,有近兩千號人,裝備精良,如果我們一口吃不掉,僵持起來,恐怕要吃虧的。」傳武問另一位軍官說:「你呢,崔營長?」崔營長說:「我覺得倒有一打,鬼子在明處,我們在暗處,暗箭難防!再者,鬼子在列車廂裡,他們有再好的武器也難以施展。」傳武說:「我插一句,咱們今天剛剛吃掉了吉林剿匪軍的一個團,弟兄們心氣正旺著呢!」

  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。傳武高聲向院子裡喊道:「什麼人?把他們帶進來。」幾個哨兵架著兩個穿便裝的人進來,卻是鮮兒和老四。傳武又驚又喜,說:「姐,你怎麼來了?」鮮兒笑了笑說:「打鬼子呀!」傳武說:「帶了多少人?」鮮兒說:「一百來條槍。」傳武高興得搓著手,說:「正愁著人手不夠呢,老天爺就發援兵來了!諸位弟兄,我介紹一下:這是我姐姐,不瞞你們說,是個鬍子頭,報號三江紅,聽說過嗎?」

  張營長哈哈大笑道:「不就是二龍山的三江紅嗎?豈止是聽說,還打過交道呢!」崔營長也笑了說:「是啊,打過交道,打得昏天黑地。」鮮兒雙手一抱拳說:「各位長官,以往咱們是對頭,三江紅多有得罪,今個兒你們打鬼子,還請長官們不計往日恩怨,也算上三江紅一個。」孫營長說:「說得好!夠個中國人!借你們鬍子趟上的一句話:想啥來啥,正想娘家人,孩子他舅就來了!」說得眾人都笑了。傳武招呼著說:「過來,核計核計今晚的仗怎麼打!」說著他來到桌邊,展開地圖,又朝鮮兒招手說:「姐,你也過來。」

  一家人簇擁在朱開山身邊,翹首望著雙城方向,槍炮聲漸漸稀疏。傳傑說:「像是打完了。」玉書說:「也不知是勝了,還是敗了。」那文說:「哪能敗了,肯定是贏!咱家老二能打敗仗嗎?是不是,爹?」朱開山說:「戰場上的事,變化莫測,輸贏難料啊!但願他們贏了吧!」文他娘說:「都進屋吧,站了大半宿了。」

  一個夥計從餐廳跑出來,朝二樓喊道:「二爺來電話了。」朱開山大步朝樓下去,傳傑趕緊上前扶著說:「爹,慢點。」朱開山甩一把傳傑說:「鬆開手,擋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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