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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七


  3

  一個秘書推門走進東省特別行政區長官公署張景惠辦公室說:「張長官,有人求見。」張景惠說:「誰呀?」秘書說:「森田物產的總裁,森田大介先生。」張景惠說:「哦,他可是我的老相識了,快請他進來。」這個張景惠,六十歲左右,有些發福,蓄著八字鬍,一雙眼睛不時閃過狡黠的細光。

  森田進來了,張景惠迎上去說:「森田老兄,今日怎麼得空了?」森田也緊走幾步,說:「敘五老弟,恭喜呀,恭喜你榮升為東省特別行政區長官!」張景惠笑著說:「謝謝,謝謝森田兄還記得小弟的表字!」森田說:「作為你張長官治下的一個小民,怎麼敢忘記你的大名和表字呢!」張景惠說:「你可不是小民,當年,就是日本軍隊的大佐嘛!」森田說:「那時你就是大清國的巡防營管帶了,對吧?」二人哈哈大笑。

  森田說:「敘五老弟,今天登門造訪,是有一事相求啊!」張景惠說:「客氣了,不要談求字,你我二十五年前,就已經共過事嘛。」森田說:「是啊,那一仗不是你張管帶親自給我們通風報信,我森田的部隊還真要吃俄國人的虧了!」張景惠說:「說吧,有什麼事情需要兄弟幫忙?」森田說:「山河礦你知道吧,已經成為我森田物產的了。」張景惠說:「這可是大好事啊!」森田說:「麻煩也就出在這,我合理合法地收購了山河煤礦,可是山河煤礦不情願,現在聽說已經向東省高級法院起訴了。」張景惠說:「山河煤礦是些什麼人開的?」森田說:「一幫子小商小販。」

  張景惠說:「哦,他們懂什麼法?扯他媽王八犢子!回頭我和法院的人說,不許他們胡鬧。」森田說:「那就太謝謝敘五老弟了。」張景惠湊近森田,低低地說:「老兄,打聽你一件事,可要說實話呀!」森田說:「只要是我知道的。」張景惠說:「最近,關東軍是不是要有大的動作呀?」森田說:「沒聽說。」張景惠狡黠地一笑道:「你們駐朝鮮的兩個師團,不是已經移防到圖們江了嗎?」森田得意地笑了說:「敘五老弟真是精明過人!我想過去我們合作得很好,現在我們又在合作,將來我們一定會合作得更好!」張景惠也微微笑了說:「本人對此也堅信不移。」

  二人心照不宣地相互拍了拍肩膀。

  朱開山在床上昏睡著,文他娘在一邊陪姚廳長說話。姚廳長說:「老嫂子,大夫是怎麼說的?」文他娘說:「大夫說啊,他這病是從氣上得的,可是,吃了好幾服順氣去火的藥,也沒怎麼見強,這兩天反倒有些重了,時不時地有點糊塗。」姚廳長說:「病可不能拖啊,換個大夫看看。」文他娘說:「換好幾個大夫了。」

  朱開山睜開眼,望瞭望姚廳長說:「這是哪位啊?」姚廳長說:「老哥,是我,姚振中,礦業廳的。」朱開山說:「哦,姚廳長啊,對不起你啊,山河礦要丟了!」姚廳長說:「老哥,別這麼說,傳傑他們的起訴書,我看了,道理講得挺清楚。法律上有明文規定,控股股東可以轉讓買賣,但是必須經過董事會和股東大會通過。打贏的可能性很大啊!」文他娘說:「但願官司能贏,官司贏了,他這病也能去一大半子。」

  正說著,那文領了一個人進來,說:「爹,娘,這位是法院的,姓梁,梁法官。」梁法官說:「東省高級法院民事廳主審法官,梁漢清。」姚廳長說:「你好,我是礦業廳的,姓姚,姚振中。」那文朝著梁法官說:「人家是姚廳長。」

  梁法官並不搭理姚廳長,徑直問道:「床上這位就是山河煤礦的總經理朱開山吧?」朱開山說:「是我。」梁法官板著臉,看了看文他娘和姚廳長說:「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朱總經理談,你們可以出去一下嗎?」朱開山說:「不用吧,都是家裡人。」梁法官看一眼姚廳長說:「你也是朱總經理的家裡人嗎?」

  姚廳長一笑道:「當然不是,可是我和朱總經理有兄弟之誼,我叫他老哥,他叫我老弟。」朱開山說:「山河煤礦能開起來,能走到今天,姚廳長沒少出力。」文他娘說:「梁法官,俺是他老伴,姚廳長和俺們家不分裡外啊!」梁法官說:「那好,不過,咱有言在先,我今天說的,作為當事人的配偶和朋友,你們一概不得外傳。」姚廳長說:「就是說要保守機密唄!」文他娘說:「俺肯定做到。」朱開山說:「你放心說吧!」

  梁法官說:「山河煤礦的起訴書,我認真看過了,今天給你們的答覆是:本廳不予受理。但是,需要補充一句,這不是我梁某人的本意。」朱開山說:「你這個話,我聽著糊塗啊!」姚廳長說:「是有點含混,你宣佈不予受理,怎麼又說不是你的本意啊?」梁法官說:「你也是官場之人,應當清楚,官大一級壓死人,張景惠,張長官你一定熟悉吧?」姚廳長不屑地一笑道:「那個人,早晚投進日本人的懷抱。」朱開山說:「這話怎麼講啊?」姚廳長說:「1929年,張學良宣佈東北三省易幟,甩開日本人,一切聽從南京政府的。張景惠那時就明裡暗裡地和張學良作對,到處講他們張家父子的東北軍,如今兵強馬壯,哪能忘了人家日本人的提攜。」

  梁法官說:「就是這個張景惠,當上東省的行政長官了,一再打電話給法院,說山河煤礦起訴森田物產,純屬刁民鬧事,不得受理。」朱開山說:「這麼說,官司沒等打,山河煤礦就已經敗了?」梁法官說:「不要簡單地做如此悲觀的推測。」姚廳長說:「你有什麼高明的辦法嗎?」梁法官說:「朱總經理,在礦權糾紛這件事上,你們能不能再找個別的申訴理由?」

  朱開山說:「說森田煤礦沒通過董事會和股東大會的允許,就收購山河煤礦,這條理由不挺硬實嗎?」梁法官說:「是,理由比較充分,可是,本廳一旦受理,判決的結果你知道是什麼嗎——只能是叫森田物產補上董事會和股東大會這個手續。最終,煤礦還得是森田物產的。所以,也是出於這層考慮,本廳才聽從了張景惠的話,不予受理。」

  姚廳長朝朱開山說:「老哥,你不是一直懷疑那個一郎的資金來源嗎?」朱開山說:「是啊,可是叫人查了一番,結果那些資金還真是一郎的。」梁法官說:「收購股權必須是自有資金,拆借來的法律上一概不允許。如果在這一點上你們能找到證據,我梁某人現在就可以宣佈,山河煤礦勝訴!」姚廳長說:「老哥,要不我找銀行的朋友幫著查一查?」梁法官說:「這倒是個很好的管道。」朱開山點點頭說:「那就麻煩你姚廳長了。」

  4

  一輛卡車開來,傳傑從車上下來進了自家的院門。院子裡站滿了人,連樓梯和二樓的走廊上也都是人。傳傑問一個夥計說:「家裡幹什麼這是?」夥計說:「三爺,大老爺給老太爺請了個大神來。」傳傑一皺眉說:「怎麼還鬧這些東西?」他匆匆上了樓梯,直奔朱開山房間而去。

  屋裡光線很暗,窗戶上遮了窗簾,桌子上擺了香爐,燃著香。朱開山坐在椅子上,頭上蒙了塊紅布,文他娘站在一旁扶著他。當廳是一個大神,敲打著一張單鼓,身上系了條五彩的短裙子,腰間是一圈銅鈴鐺,邊唱邊跳:「俺東山上住來,東山上待,那王母娘娘,俺叫她師太。葫蘆開花來,一片片白,今日行善,俺下到人間來,要問俺的名和姓,仙號遠揚,『胡三泰』!」

  傳文趕緊上前跪拜說:「是狐仙大老爺來了,請受俺一拜。」那文也小心翼翼上前說:「狐大仙,不知道俺爹害的是什麼病?」傳傑來到娘身邊說:「娘,煙薰火燎的,不能把窗打開?」文他娘說:「你哥不讓,說那樣就跑了仙氣。」

  大神又唱:「病家不是真有病,只是心眼沒放正!」

  文他娘說:「你說他心眼不正?」屋裡屋外圍觀的人說:「扯他媽王八犢子,老太爺哪件事不公正?」

  大神唱:「老太爺忠義,剛烈又英明,只是家中的事情沒擺平。」

  傳文跪在地上,仰起臉問道:「狐大仙,不會吧?俺爹一向公正,你是不是嫌他把飯莊和貨棧都壓給我一個人?」

  大神唱:「西瓜、賴瓜都叫個瓜,他把賴瓜甩給了老大。」

  文他娘說:「飯莊和貨棧那是俺朱家的命根子,應當應分交給老大看管。」

  大神唱:「和山河煤礦比一比,飯莊貨棧哪值得提?」

  那文說:「礦上的事情,老大也參與了,還是常務董事。怎麼俺爹的病到現在還不好?」傳傑說:「娘,俺爹怎麼讓這種人進來?」文他娘說:「你爹正糊塗著呢,你大哥就把大神請來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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