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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森田沉下臉,從寬大的和服袖子裡,摸出了自己的金制大煙斗。朱開山說:「哦,森田總裁也好抽一口。」森田說:「已經有四十二年的煙齡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那比我還短了兩年。」朱開山也掏出煙袋,點燃道:「森田總裁要嘗一口嗎?」森田說:「可以,朱老先生你也嘗嘗我的,英國煙絲。」森田接過朱開山的煙袋,抽了一口,劇咳不止。朱開山也抽了一口森田的煙斗,說:「甜兮兮的,一股子怪味。」森田把玩著朱開山的煙袋,說:「朱老先生,你這是什麼材料做的?」朱開山說:「平常。煙嘴是泰山上的瑪瑙石,煙杆是嶗山上的竹管,煙袋鍋就更不值錢了,是俺村的鐵匠打的紫銅鍋。」

  石川說:「朱老先生,森田總裁的煙斗可不是一般的煙斗。」朱開山說:「看出來了,是黃金做的,成色還挺高呢!這上面好像還有什麼字吧?」紹景探過身,看了看那金煙斗說:「是『拓濤』兩個字,開拓的拓,波濤的濤。」朱開山說:「紹景,這兩個字怎麼講啊?」紹景說:「這是他們明治天皇,在他的安撫萬民書裡說的一句話,叫『開拓萬里波濤,布國威于四方』。」朱開山說:「就是要往海外撲騰,侵佔別人的國家唄?」紹景說:「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
  朱開山拿過那金煙斗,看了看,用大拇指甲在上面狠狠地摳了一下,又摳了一下,竟然將「拓濤」兩個字摳沒了!朱開山將金煙斗還給森田。尾崎皺著眉頭說:「朱老先生,這樣做有失禮貌吧?」四名關東軍士兵挺著槍一下子圍到朱開山身後。紹景拔出手槍說:「幹什麼?退回去!」森田一揚手,那支金煙斗飛出去打落了紹景手上的槍。關東軍士兵撿起煙斗和手槍上前送給森田。森田接過煙斗說:「把槍還給人家。」士兵說:「槍裡有子彈。」森田說:「還給人家。」

  尾崎將槍塞進紹景的衣袋裡,說:「年輕人,你總是這樣好激動。」森田看了看被摳掉了字跡的煙斗,說:「朱老先生,好氣力,森田領教了。不過,那兩個字我會再找人刻上的。」一郎說:「酒也喝了,菜也吃了,是不是該說說正經事了?」傳傑說:「你說的正經事需要在另外的場合說。」森田說:「什麼場合?」朱開山說:「法庭上見。」紹景、傳傑兩個人說:「對,咱們法庭上見。」朱開山起身說:「我看今個兒就到這吧,告辭了。」傳傑、紹景也隨之起身,傳傑望著一郎說:「一郎,你真的加入中國國籍了嗎?」朱開山說:「那種鬼話還用問嗎?」森田說:「朱老先生,那不是鬼話,是神的意志,是一郎遵從了天照大神的意志。」

  朱開山笑笑,來到森田面前說:「森田總裁,咱們再個見吧。」森田站起來伸出手洋洋自得地說:「謝謝老先生光臨。」朱開山握著森田的手,不動聲色地掌上一用力,森田渾身一抖,險些蹲下。朱開山說:「回見。」森田咬著牙,痛苦地說:「回見。」朱開山帶著傳傑和紹景出去了,傳文也跑著跟了上去。森田疼得跌坐在椅子上,尾崎、石川、一郎圍上來瞧看,森田的四個手指已經發烏,像麵條似的垂著。森田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說:「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他。」一郎臉色蒼白。

  一家人都聚集在客廳裡。傳文站在一邊,低眉順眼。傳傑查看著桌子上的一堆帳目,說:「爹,這裡也沒有證明一郎加入中國國籍的東西。」朱開山問傳文:「那你在電話裡怎麼高一聲低一聲地說,一郎加入了中國國籍?」傳文說:「他們商社的人全都這麼和我說,再說你也沒叫我查看這方面的證據。」朱開山說:「那麼這些一郎資金的證據都是真的嗎?」傳文說:「爹,這肯定沒有假!天津最熱鬧的地方叫勸業場,寸土寸金,那裡的五大商號都有一郎的股份,海河大橋邊上洋樓一處連著一處,裡面有兩處就是一郎的,還有天津衛的紡紗廠也有一郎的股份。爹,你說一郎有這麼大的產業,往咱這投個百八十萬還打怵嗎?」

  那文說:「爹,到底出什麼事情了?」生子問:「爺爺,俺爹搗蛋了嗎?」文他娘說:「他爹,你不就是喝了點酒嗎?酒席宴上惹的氣,回家撒什麼酒瘋?」朱開山說:「你呀,你收養了條狼啊!」說完,疲憊地癱在了椅背上。那文趕緊上前倒了杯水,又轉身問傳傑說:「老三,到底出什麼事了?」傳傑說:「出大事了!一郎收購山河礦的股份成了控股股東,又把山河礦轉給了日本人的森田物產。」文他娘趕忙上前問道:「他爹,真有這等事情嗎?」朱開山無力地點了點頭說:「打了一輩子鷹,這遭叫鷹銜眼了!」傳傑說:「大哥,我問你一句,森田物產為什麼叫你當常務董事?」傳文眨巴眨巴眼睛說:「才剛在酒席宴上,我不是說了嗎,他們就是看中了我是家裡老大,別的什麼也沒說呀。」

  文他娘思量著說:「真看不出來,一郎還有這麼些鬼道眼。」那文說:「這麼說,咱全家都叫他欺騙了?」玉書說:「無恥,無恥的日本強盜!」朱開山說:「老大,我也沒力氣問你了,你這些話是真是假,你爹現在還劃魂呢!」傳文指著桌子上那堆帳目抄本說:「爹,證據都在這,你實在不相信叫老三再從頭到尾給你念一遍。」朱開山不理他,對傳傑說:「老三,你和紹景核計核計,和森田他們打官司吧!」傳傑答應著說:「好。」

  商量完,各自回了屋。傳文喜滋滋地對那文說:「你再給我打壺酒去。」那文說:「什麼?還要喝,你想醉死啊!」傳文說:「今個兒高興!不喝也行,打洗臉水吧!」那文說:「我成你使喚丫頭了,要洗臉自個兒打。」傳文說:「打不打?我可是有好事要和你說。」那文說:「熊樣吧,你能有什麼好事?你說實話,你上天津到底幹什麼去了?」傳文說:「查一郎的帳目啊!」那文從抽屜裡掏出一個信封,往桌子上一拍說:「這三萬塊錢擱哪來的?」傳文嘻嘻笑著說:「這是和一郎做生意賺的。」那文說:「賺的?你把它藏小櫃裡幹什麼?」傳文說:「不是怕丟了嗎,告訴你那文,我現在也不是一般的人了。」那文說:「你成神仙了。」傳文說:「神仙咱不敢想——常務董事,山河煤礦,不對,森田煤礦的常務董事。你知道常務董事是幹什麼的嗎?直接參與煤礦管理。手裡的權比副總經理還大!那文,咱的好日子來了!我就上天津給他們跑了一趟腿,他們就封我這麼大個官,森田總裁比爹強多了。」那文說:「我叫你說糊塗了,你上天津,不是咱爹差遣的嗎?怎麼成了給他們森田物產跑腿了?」

  傳文瞪大眼睛說:「那叫跑腿嗎?差不一點就把命搭上了。告訴你吧,一郎的錢全是借的。」那文說:「你說什麼?」傳文說:「全都是借的。」那文望著傳文,琢磨他,一笑道:「你過來,好好說到底是怎麼個事?」傳文果真湊了過來,那文一把將他的頭摁進臉盆裡,罵道:「你個敗家子,把咱爹賣了,把朱家賣了,把山河煤礦賣了!還叫我給你打洗臉水,我今天叫你變成個水裡的鬼!」傳文好不容易掙脫,那文揪住他說:「走,咱這就見爹去,看咱爹怎麼發落你!」傳文這陣子才徹底清醒了,涎著臉,笑道:「你看看你,你不是俺媳婦嗎?俺剛才是逗你玩啊!」那文說:「我看不像!」傳文說:「怎麼不像?那滿桌子的帳目還能是假的呀?」那文說:「俺可和你說,你要真撒了謊,咱爹能把你頭薅下來,當土坷垃踢!」傳文說:「哼,他也就是和咱有精神,他真有本事,這遭怎麼把山河礦給丟了?」

  朱開山回了屋,坐在椅子上,閉著眼,面色鐵青,毫無睡意。文他娘說:「都大半夜了,你還在這挺著,琢磨什麼?」朱開山說:「咽不下這口氣啊!怎麼能叫一郎給矇騙了!」文他娘說:「睡去吧,明個兒再想吧。在這挺著,活像個瘟神似的。」朱開山狠狠地拍了下桌子,站起來,沒走兩步,哇地噴出一口黑血。

  文他娘嚇了一跳,趕緊上前扶住他說:「你這氣性呀,媽呀,吐血了!」朱開山喘了喘說:「沒大要緊的,就是生了口氣。」文他娘說:「叫孩子們找大夫吧!」朱開山說:「沒那麼嬌貴呀,倒口水給我。」文他娘趕緊倒了杯水,朱開山慢慢喝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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