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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五


  一郎說:「老前輩,請山河煤礦的人吃飯,我和他們商量好日子了。」森田說:「哪一天?」一郎說:「後天晚上馬迭爾大酒店。」石川說:「一郎,那些東勝商社帳目的抄件你可得放好了,絕不能落到山河煤礦手上。」一郎說:「放心,那是不可能的。」傳文說:「落他們手上,我可就慘了。一郎,你千萬放好。」

  酒館裡只剩下了傳文和森田。傳文趴在桌子上,已經喝得酩酊大醉。森田抽著大煙斗,默默地注視著他,忽然用大煙斗敲打著他的頭說:「朱先生,醒醒吧。」傳文醒了,望著森田說:「你還要我幹什麼?」森田輕聲地說:「朱先生,你該回家了。」傳說文:「回家?」森田點了點頭說:「是的,回家!」傳文驚恐地搖著頭說:「不,不,不,我不敢回家。」森田說:「你必須回家!」傳文說:「我要是回家,我爹一旦知道我騙了他,他饒不了我。」森田微微地笑著說:「那他會怎麼樣?」傳文說:「他會殺了我!」森田說:「殺你?殺自己的親生兒子?」傳文說:「眼都不眨!」

  森田輕輕地用大煙斗敲著桌子說:「有這樣的父親?我第一次聽說。」傳文說:「他這輩子殺了不少人,尤其是像我這樣的,他會像蹍蟲子一樣把我蹍死!」森田說:「是這樣,朱先生,你不要怕!我理解你,不過我給你講個故事,你聽了以後會明白的,這是我的故事。小時候,我很願意吃松子,可是我咬不動,我就把松子送給父親,父親給我咬開了,我張著小嘴像一隻小鳥一樣,父親把松子仁兒放進我的嘴裡。以後呢,父親咬不動了,他沒有牙了,怎麼辦哪?他用錘子給我砸,再以後呢?」傳文問:「再以後呢?」森田說:「你說呢?」傳文搖搖頭說:「我不知道。」森田說:「他病了,連砸松子的力氣都沒有了,再以後,他死了。」傳文不解地看著森田。森田站起來踱著步說:「我們生下來必須依靠父母才能活下來,可是父親終究有一天會變老的,會離開我們,以後全靠我們自己,你明白嗎?」傳文點點頭。

  森田說:「你想想,你父親死了以後,你們弟兄三個只能各奔東西,誰活得好,只能靠自己的聰明和本事,你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。我從來認為,忠孝只能是暫時的,不能伴隨終生的,伴隨終生的只能是自己。只要你能跟我們合作,朱家的財產是你的,山河礦也是你的,為盡忠孝慘澹生活,為求富貴而大生大死,你覺得哪個有意思?」

  傳文怔怔地看著森田。森田說:「朱先生,你是個聰明人,你已經把你父親賣了,你說過他要是知道了這件事非把你殺死不可,現在能保全你性命的,只有我!」傳文低著頭不語。森田說:「朱先生,回家吧。我需要你的説明。」傳文說:「我再坐一會兒。」森田笑了笑,轉身離去。

  傳文晃晃蕩蕩地往家走,醉醺醺地悄悄進了屋,迷迷瞪瞪來到鏡子跟前,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說:「房梁就是房梁,怎麼也不能是檁子!老虎就是老虎,怎麼也不是病貓!朱傳文你總算出頭了。常務董事,有時候副總經理都得聽他的呀……」那文從床上起來說:「回來了,從哪喝這麼多,怎麼不先回家,在這念叨什麼?」傳文說:「沒念叨什麼,你怎麼穿這麼少?」那文說:「睡覺還能穿大棉襖啊?」傳文說:「你轉過身,轉過身!」那文疑疑惑惑地轉過身,傳文撫摸著那文的後脖梗兒,嘟囔著說:「差遠了,再說還沒有香粉。」那文一把打開傳文的手說:「你個髒蹄子,瞎摸索什麼?」傳文乜斜著醉眼說:「你懂什麼,那叫最高貴的藝術。」說完頭栽到床上,鼾聲如雷。

  朱開山、傳傑、紹景走進馬迭爾大酒店豪華包間,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餐具,每個座位前還放了座牌,上面寫著名字。紹景來到桌邊挨個看座牌,奇怪地說:「這怎麼還有日本人的名字,森田大介、尾崎俊男?」傳傑疑惑地說:「一郎這是要幹什麼?」朱開山沉吟道:「嗯?請森田來了?」紹景心存僥倖說:「咱不是進錯門了?」

  正說著,包間的門開了,進來四名持槍的關東軍士兵。朱開山臉色大變,自言自語說:「今晚,真要上演大戲了!」傳文樂顛顛地進來,傳傑問道:「大哥,你怎麼也來了?」傳文說:「誰知道呢,一郎非叫我來。」

  傳文話音剛落,一郎、石川、尾崎簇擁著森田進來。森田說:「哪位是朱開山老先生啊?」朱開山冷冷一笑道:「你就是那個森田總裁吧?」森田說:「正是本人。」他上前伸出手,要和朱開山握手。朱開山反倒背起了手。森田湊近朱開山打量說:「不要介意,我眼神不好。」朱開山正視森田說:「看好了?山東人,朱開山。」森田說:「天庭飽滿,地頷方圓,忠厚之人,有福之人。」他退一步介紹身邊的尾崎說,「這位是我的學生尾崎大佐。」尾崎上前說:「朱老先生,在下關東軍大佐,尾崎俊男。」朱開山說:「聽說過,不也是給山河礦出過力的人嗎?」尾崎說:「不敢,上一次到貴礦區演習,實在是唐突。」

  一郎介紹石川說:「這位是森田物產的副總裁,石川浩二。」一郎還要向森田等人介紹傳傑和紹景。傳傑攔住他說:「不必了,俺叫朱傳傑,山河煤礦的。」紹景說:「本人姓潘,名紹景,也是山河煤礦的。」

  一郎招呼眾人落座,他湊近朱開山說:「爹,俺今天把諸位……」朱開山沉著臉說:「改口吧,這桌上我只有兩個兒子。」傳文說:「爹,一郎不也是咱家的人嗎?」朱開山瞅他一眼,沒言語。一郎尷尬地笑了笑說:「是啊,在這裡應該稱朱總經理。我今天榮幸地把諸位請來,一是感謝山河礦推舉我進董事會,再一個呢就是和三位山河礦的經理商量個事:從今天起,把山河煤礦改名為森田煤礦。」朱開山盯著一郎問:「為什麼?」一郎避開朱開山的目光說:「我已經將我那些股份轉讓給森田物產了。」傳傑說:「你沒有這個權利!」森田說:「一郎作為控股股東,法律上賦予了他這個權利。」一郎點著頭說:「是,是法律給了我這個權利。」

  紹景憤怒地站起來:「一郎,你真是條狼,一條披著羊皮的狼。」傳文說:「紹景,有話好好說,怎麼能罵人呢?」朱開山瞪一眼傳文,傳文趕緊轉過臉。一郎拿出一張名單念著說:「下面我宣佈一下,森田煤礦的人事安排:董事長,森田大介先生;副董事長,尾崎俊男,朱開山,石川浩二,還有本人龜田一郎;董事,朱傳文,朱傳傑,潘紹景,其中朱傳文為常務董事。」

  朱開山說:「尾崎一個挎洋刀的,也成副董事長了?」森田笑道:「朱老先生,你剛才不是說尾崎為山河煤礦出過力嗎?將來他照樣還會出力的。」朱開山又問傳文:「傳文,你也成了常務董事?」傳文說:「爹,我不是咱家老大嗎?森田總裁說,煤礦裡沒有我的位置是說不過去的。」朱開山說:「一郎,總經理是誰呀?」一郎說:「總經理由董事長森田大介親自擔當,副總經理是你,還有石川浩二和我。至於朱傳傑和潘紹景,就做些下面具體的事了。」

  森田說:「朱老先生對這樣的安排,你還滿意嗎?」朱開山說:「今天不是來喝酒吃飯的嗎?先不談這些事。森田總裁,山東人有個規矩,開杯先喝三個,怎麼樣,肯賞臉嗎?」森田一笑道:「不是賞臉,是森田大介的榮幸,來!」朱開山、森田兩人各喝下三盅酒。一郎端起酒杯說:「我敬山河煤礦三位經理一杯。」傳文也舉起杯說:「也帶俺一個。」傳傑和紹景不動杯子,朱開山卻舉起了杯,朝二人說:「把杯都拿起來,今天是一郎和傳文風光高興的日子,都喝一口。」

  尾崎朝著紹景說:「年輕人,那件小玩具又帶來了?」紹景氣哼哼地說:「沒有。」尾崎說:「這樣好,會少了些沒面子的事,來,為我們二次相見,乾杯。」紹景說:「本人沒有那個雅興。」朱開山勸著說:「紹景,一郎叫的菜多好,又是山珍又是海味,連飛龍湯都上來了,不吃不喝,這不可惜了嗎?」紹景朝著尾崎說:「那就喝三個。」尾崎一笑道:「願意奉陪。」

  森田說:「朱老先生,一郎把山河煤礦轉讓給森田物產,其實也是一郎對你的一片報恩之心。」朱開山說:「是嗎?搶了山河煤礦也能叫報恩?」森田說:「朱老先生,一郎所以轉讓山河煤礦,是因為森田物產在煤礦開採方面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,在這方面你們山河煤礦是不行的,對嗎?」紹景說:「一派胡言,山河煤礦才建了三年,每個工人的日產煤量已經超過了你們日本。」森田說:「是嗎?我怎麼不知道啊?」石川說:「潘先生,你們的計算是錯誤的。」紹景還要說什麼,朱開山攔住了他說:「紹景,少說兩句吧,日本人的本事就是大,咱不信不行啊!人家還心眼好,即便到了別人家也不搶不奪,就是臨走了,抓兩塊金銀財寶。日本人還仁義呢,你要是捨不得那點金銀財寶跟他要,日本人也不動槍不動炮,要是你家死了人,那也得怨自己撞到了人家的槍口上,對不對呀,森田總裁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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