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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〇


  3

  老東家從山東老家回來了,廚師們在灶上煎炒烹炸準備接風宴。一個跑堂的進來說:「王師傅,小蔥蘸大醬再準備一份。」王師傅停下手裡的活計說:「今天怎麼淨是清淡的菜?」跑堂的說:「老東家剛從山東老家回來,說是路上勞頓,吃點兒清淡的敗火。」王師傅說:「這小蔥蘸大醬已經上去兩份了!」跑堂的說:「老東家說,在山東老家他吃好了這一口。」王師傅說:「那他一個人也不能吃三份啊?」跑堂的笑著說:「看老東家愛吃,那小的們愛吃不愛吃,不也得搶著下兩筷頭子!」說得王師傅也笑了。

  院子裡,朱家人圍坐在一起,談笑風生。那文說:「爹,你不在家這些天,傳傑可是做了件大事啊!」文他娘問:「什麼事情?」傳傑笑了笑說:「也不是什麼大事,就是那天領馬幫往回走,在南面的甲子溝撿了塊煤。」傳文說:「撿塊煤算什麼大事!」那文說:「你明白什麼?拿了這塊煤請懂行的人上甲子溝一勘察,原來地底下藏了個大煤礦!」朱開山說:「煤礦就煤礦唄,和咱家有什麼干係?」

  跑堂的將小蔥蘸大醬端上來。生子嚷道:「怎麼又上了一盤?今天淨吃青菜了!」文他娘笑了,朝朱開山說:「他爹,人家小輩人不喜好咱的口味呀!」那文說:「娘,別這麼說,俺可是喜好這一口。」文他娘瞅瞅那文說:「老輩人的東西啊,是叫人看不慣哪。」她轉過頭對朱開山說:「今個兒一進門,我把從山東老家帶來的土布和鞋樣子分給三個媳婦,你猜人家怎麼說?有那麼個人說啊,娘呀,醜死了!都什麼年代了還穿戴這些東西?」那文趕緊問道:「娘,誰這麼說了?」文他娘說:「俺不知道誰這麼說呀,俺光聽見秀兒說,那鞋樣子俊,那土布做成衣裳,穿在身上也舒坦。」傳文板著臉說:「這屋裡就三房媳婦,那不尊重的話是誰說的?趕緊站出來,給娘認個錯。」玉書說:「娘,你聽見了,當你面說那話的是我,我錯了。」她又轉向傳文說:「但是,大哥,有那麼個人當咱娘的面不說,等咱娘一轉身,她說得比我還厲害。」傳文眼珠子一瞪說:「玉書,你把那個人給我薅出來!她膽子肥了,在老朱家還搞陰一套陽一套的!」文他娘笑了說:「老大呀,你趕緊坐下吧,那個人是誰,你還用問嗎?」生子說:「爹呀,三嬸說的肯定俺娘啊!」滿座的人都笑了。

  秀兒想起了剛才說煤礦的事,說:「爹,開煤礦的事可不是和咱家沒有瓜連哪!」那文說:「爹,咱這條街上不少的商號都入夥了!」秀兒說:「咱家還投了本金呢!」傳文趕緊問道:「投了多少?」那文一笑說:「能投多少,就是賬上那幾個活錢!」傳文又問傳傑說:「真就投那麼幾個錢?」傳傑說:「大哥,你不相信我,還不相信大嫂嗎?」朱開山冷冷地說:「那幾個活錢也不能投,一個子兒也不能投!」他望著傳傑問,「老三,你到底投了多少錢?」傳傑有些支吾說:「爹,咱先吃了飯再說不好嗎?」朱開山說:「爹就叫你現在說。」傳傑有些為難了。傳文在一旁催促說:「老三,你沒聽見咱爹說話嗎?」傳傑急了說:「我上哪記那麼清楚?你著急自個兒查帳去!」傳文說:「摔什麼臉子,我也是為咱爹咱娘,為了咱這個家。」說完還真抬起屁股奔帳房去了,臨出門,又回過頭來指著傳傑說:「你呀,老三,做了回龍墩,就亂了綱紀!」

  那文說:「爹,你向來看事情都比俺們高出一頭,這回為什麼不讓做開煤礦的生意啊?」朱開山說:「為什麼不讓?爹現在還不想和你們說!」那文又說:「爹,咱家從放牛溝出來不就圖希奔上條新道嗎?這開煤礦可是眼下最賺錢的買賣,咱為什麼不做?」朱開山打斷他說:「老大媳婦,你不用給傳傑遮著掩著,我叫他回話,你把嘴閉上。」文他娘勸朱開山:「他爹,咱們不在家,孩子們做了回主,就算事做錯了,你得讓小三把飯吃完了,再訓斥啊!」朱開山斜了眼傳傑,朝文他娘說:「你聽沒聽過那句話,叫孫賣爺田心不疼啊!」

  一家人誰也不敢放聲了,悶下頭來吃飯。傳文回來了,臉上掛著憋不住的笑,朝朱開山說:「爹,咱都叫三兒耍了!」文他娘問道:「怎麼個事兒?」傳文笑了說:「賬上一個子兒都沒動啊!」文他娘嗔斥傳傑說:「三兒,你有沒有個正經的?怕你爹這一道上勞頓還不夠是不是?」傳傑也笑了說:「本來,俺想逗爹樂一樂,俺爹就翻臉了,投錢開煤礦,這麼大的事兒,沒有俺爹的話,誰敢亂動啊,對不對,大嫂?」那文趕緊接上說:「可不是嗎,滿街上的商號都急火火地掏錢入股。三兒領著俺們,硬是按兵不動,說沒有咱爹的話,他們說破了天,咱也不投一個子兒。」朱開山舉起杯子說:「來吧,敬你們這些功臣一杯。」傳傑、那文、玉書趕緊站起來舉起杯,那文說:「爹,還是俺們敬你,都是你以往教導得好。」

  吃完了飯,瞅著爹娘回屋休息了,那文遞給玉書一個眼色,玉書又瞅瞅秀兒,閃身回了屋。傳傑在屋裡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見玉書進來說: 「你把窗簾拉上。」一會兒,秀兒悄悄進來問道:「大嫂還沒來?」玉書說:「沒呢。」秀兒說:「她不能和大哥把事情說了?」還沒等玉書回話,那文閃了進來。玉書說:「大嫂,怎麼才來?」那文說:「我是在瞅著秀兒身後有沒有人盯著呢。」秀兒忙問道:「有嗎?」那文說:「有啊!」秀兒驚道:「誰?」那文笑著說:「就是我!」傳傑說:「別鬧了,說正經事兒。咱拿四味樓做抵押貸的款,已經進了山河煤礦的賬,現在要反悔來不及了,咱爹這麼個態度,咱們該怎麼辦?」玉書說:「千萬不能叫老爺子知道這件事。」秀兒說:「這是能瞞得住的事情嗎?」那文說:「瞞不住也得瞞,嫂子有個辦法:老爺子吃軟不吃硬,過兩天是他的六十六歲大壽,到時候咱們都說點兒好話,說不定,老爺子一高興他就答應了。」玉書問傳傑說:「這能行嗎?」傳傑說:「也只好走著看了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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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紹景騎著摩托車載著傳傑來到哈爾濱郊外的大森林。傳傑問:「咱跑這兒來幹什麼?」紹景說:「打點兒野物!過兩天,不是你爹六十六大壽嗎?也算個禮物吧!」他掏出一支小巧玲瓏的手槍說,「勃朗寧,美國造,四五口徑,最新款式。」傳傑說:「你會用嗎?」紹景插上彈夾,打開機頭說:「咱打什麼吧?」傳傑指著不遠處樹枝上的一隻鳥說:「看見了嗎?就打那只鳥。」紹景舉起槍瞄了半天,槍響了,鳥兒飛走了,只有幾片樹葉落下來。傳傑笑了說:「就你這個槍法,還打野物呢,還給俺爹賀壽呢!看我的吧,當年俺還用少帥給的槍打過黑瞎子呢。」

  二人在森林中四下尋覓著野物。傳傑說:「紹景,俺爹不同意抵押四味樓啊!這事現在我還瞞著他呢!你千萬別說漏了。」紹景說:「這老爺子不糊塗了嗎?開煤礦多好個事啊!別怕,到他六十六大壽那天,看我怎麼勸說他。對了,森田物產的事情我查了。我那些日本同學說,森田物產的總裁叫森田大介,在日本國內有煤礦,在中國主要是做礦產和木材的生意。還聽說森田大介背景挺深,和日本的政界、軍界都有些瓜連,更多的他們也說不很清。」傳傑有點兒吃驚:「森田在日本還有煤礦?」紹景說:「是啊,咱得抓緊把開採權拿下來,不然,甲子溝煤礦真有可能落到森田手裡。」傳傑說:「這兩天我又去找了兩趟姚廳長,可是他都不在。」紹景說:「他是不是有意躲著咱們啊?」傳傑說:「也不像,那個秦秘書告訴我,姚廳長辦事有個特點,不把事情查得四腳著地了,他不輕易拿主意。」紹景說:「那麼說,姚廳長是在悄悄摸咱們的底?」傳傑說:「也沒看他來人哪?怪事!」

  一輛軍用卡車停在了四味樓前,車上跳下了幾名士兵,荷槍實彈,分列到大門兩旁,進出的客人們趕緊閃到一邊。傳武從駕駛室裡下來,笑著和士兵們打招呼說:「不用啊,這是我家,都進去。」傳文從門裡出來了說:「你啊,老二!瞅我這身汗,剛才嚇毀了。」傳武笑著說:「哥,你怎麼胖了?」傳文說:「我還能胖?整天叫飯莊忙得腳打後腦勺。」朱開山出來見了傳武,撇著嘴笑了笑說:「這是哪位大將軍哪?」傳武上前抬手敬了個軍禮,說:「爹,俺回來了,你挺好?」朱開山說:「好什麼?身邊少了個兒子。」說著,冷不防朝傳武的肋下捅了一拳。傳武哎喲一聲,弓下腰,笑著問道:「爹,你把我當沙袋了?」朱開山朝士兵們笑著說:「看看,都看看,你們這個帶兵的,連塊豆腐都不如!」士兵們也笑了說:「老爺子,怨你的拳頭硬啊!」

  文他娘從門裡分開眾人出來,眯縫著眼,笑著問道:「這位長官,貴姓啊?」傳武見是娘,趕忙退後幾步,鄭重地敬了個軍禮說:「娘,俺是傳武啊!」文他娘上前仔細打量兒子說:「這一臉的塵土,怎麼弄的?」傳武說:「一道上坐車,還能有好樣?」文他娘眼淚出來了說:「老二,你這一去又是好幾年啊!」傳武說:「娘,身子還好?」文他娘說:「能好嗎?整日惦記你,你這個活獸!」朱開山在一旁朝文他娘說:「你呀,人家不回來,你整天念叨;人家回來了,你又擦眼抹淚。不給人家丟臉嗎?」文他娘說:「你明白個什麼?這才叫當娘的。」說罷,擦著淚水朝身後喊道:「秀兒,秀兒在哪?」她從人叢中扯過秀兒,一手領著傳武,一手領著秀兒說:「走,咱進屋說話,咱慢慢說。」傳武囑咐傳文說:「哥,把這幾個弟兄招待好了。」傳文答應著,引著幾位士兵進了雅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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