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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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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太陽暖洋洋地照著朱家峪村外的小山岡上,山岡上墳頭密佈。傳文攙扶著爹娘來到爺爺奶奶的墳前,他指著墳邊上一個剛剛修好的簇新的墳塋說:「爹,娘,按你們的意思俺找人把它修好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文他娘,將來咱就住在這兒了。」傳文說:「爹,娘,這可是青石鋪底,青石起幫,一水的洋灰紮縫。工匠們說了,這樣的墳壙保險幾百年都不透風,不透雨。」文他娘說:「好啊,老大,爹娘沒白養你們一場啊!」

  朱開山圍著父母的墳前轉了一圈說:「文他娘,咱爹多大年歲去世的?」文他娘說:「比你現在小兩歲吧?那年你鬧義和團,跑沒影了,官軍把咱爹抓去了,等托人托臉把他抬回家的時候,咱爹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。臨死還念叨你小名,說:『不想走啊,虎子還沒回來呢!』」朱開山聽著眼圈微紅。

  傳文在爺爺奶奶的墳前擺上了供品。朱開山點燃一炷香,望著墳頭,輕輕念叨著說:「爹,娘,不孝的兒子回來了,領著媳婦和子女們回來了。你們活著的時候兒子沒能好好孝敬,今個兒兒子挨著你們身邊也給自個兒做了個窩。等兒子死了,回來好好伺候你們。天冷了,兒子給你們披衣服,填柴火;天熱了,兒子給你們扇扇風,擦擦汗……」

  傳文照顧著爹娘一路下山來,問道:「娘,咱是不是該往哈爾濱返了?」文他娘說:「這得聽你爹的呀。」傳文朝朱開山說:「爹,咱這趟回來祖墳拜了,老屋修了,把你們二老的墳壙也做了,是不是該往回返了?」朱開山正望著道邊的幾株野菜出神,隨口說了句:「是嗎?老大,你認不認得這是什麼菜?」傳文看了看那幾株野菜說:「苦菜唄,小時候,沒少挖它。」朱開山彎腰掐起一根苦菜放在嘴裡嚼了嚼,品咂著說:「還是那個味啊。那年,你奶奶領我來挖苦菜,挖了小半天裝了滿滿一籃子,臨下山,我一跟頭栽倒了,苦菜撒了半山坡,你奶奶拽起來我,沒打沒罵,就說了一句,虎子呀,你哪一天能長大呀?」傳文問道:「爹,那陣子,你多大了?」朱開山:「也就五六歲吧!一眨眼,六十年過去了。」文他娘說:「是該回關東了,過兩天還是你六十六的生日呢!」

  三口人回到家,傳文讓爹娘坐在桌邊,自己在灶上忙著,轉身把一盤一盤的菜端上桌來。朱開山打量著翻新後的老屋,說:「這房子一修還跟新的似的。」文他娘說:「是啊,再挺個二三十年沒事兒。老大呀,別忙活了,坐下來吧!」傳文答應著,又端上盤菜來,也坐下了。朱開山給傳文斟上酒,傳文擺著手說:「爹,這怎麼行,我給您老斟吧。」朱開山說:「這一趟回老家,你功勞最大,爹得謝謝你。」父子倆碰一下杯,各自飲下。朱開山說:「老大,咱家往後的事兒你沒想一想?」傳文點著頭說:「爹,俺也想過。」朱開山說:「怎麼想的呀?」傳文說:「俺想把四味樓西面的兩個店鋪買下來,四味樓的座位就能多出一倍,到那時候,我想,四味樓它就是全哈爾濱最大的魯菜館了!」文他娘說:「好啊,可是老大,咱能做到那一步嗎?」傳文說:「娘,怎麼不能?咱家開多少年飯莊了?咱的五香醬牛肉、富富有餘、一品活鳳凰和滿漢呈祥,在哈爾濱一提起來,誰不知道?再說了,咱家的回頭客有多少,常常是這撥沒走,後面的客人就號上了。把座位再翻一番,咱四味樓的客人肯定還是爆滿。這攤子事我有數,二老放心。」

  朱開山問道:「再下一步呢?」傳文眨巴眨巴眼說:「再下一步?再下一步還怎麼幹?爹,這俺可真沒想。」朱開山說:「老大,爹替你們想了,再下一步啊,咱就得調轉頭回老家。」文他娘說:「什麼?扔下四味樓不做了,叫孩子們回老家?」朱開山說:「我有我的道理啊!常言說,創業不易,守業更難。不如咱見好就收,把四味樓轉到山東來開,再置上百八十畝地,咱一家人不怕風不怕雨,過平安日子多好!還有,這不前兩天張大帥叫日本炸死了,我看哪,關東山早晚還得有一戰,中國人和日本人。兵荒馬亂的年月,我實在是不願再經受了。」

  傳文舉起杯說:「爹,你這個主意真好!前前後後,家裡家外全想到了,周全,真是周全!爹,俺敬你一杯。」爺倆又都喝了一杯。傳文喝了幾杯酒,有些興奮說:「爹,娘,俺有句話想問二老,咱家三個兒子,三房媳婦,最當你們意的是哪一個?」文他娘笑了說:「老大,你問這個話,八成你心裡是有譜了吧?」傳文嘿嘿一笑說:「我看是傳武。」文他娘問朱開山說:「老大的話,說你心裡頭去了吧?」朱開山笑著搖搖頭說:「要說秉性,老二倒有點像我,不怕事兒,好打抱不平。可是,他從小身上就有股子邪氣,不安穩,當了這麼多年兵,那股子邪氣,我看還越來越大發了!把秀兒扔在家裡,不管不問,這叫男人嗎?這叫成家立業的大丈夫嗎?我看不上!」傳文又試探地問道:「那最當意的就是傳傑唄?」朱開山說:「要說學問,是啊,老三最好,要說眼界,老三也開闊,可是,他有那麼點兒小毛病。」傳文趕緊問道:「什麼毛病,爹?」朱開山說:「做事情腳底下少了點兒根基。」傳文說:「就是遇事不那麼周全唄?」朱開山點點頭說:「對,就是這個意思。」傳文說:「爹,我也這麼看老三,你聽他講,頭頭是道,可是你看他做起事情來,常常是顧頭不顧腚。少了那麼點兒像爹這樣的深謀遠慮。」文他娘點著頭說:「老大,你說得準確啊!」朱開山說:「老大,別光說話,把那個蘸醬的小蔥再上點兒。」

  傳文轉身又添了些小蔥,不依不舍地問道:「爹,娘,你們評說評說俺唄?」朱開山說:「怎麼評說啊?」傳文笑了笑說:「看看俺還有哪些地方得周正周正?」朱開山說:「這叫你娘說吧!」文他娘思量片刻說:「要說孩子們裡頭,最顧家的還得說是老大呀,對不對,他爹?」朱開山輕輕笑了說:「這也用周正嗎?」文他娘說:「老大還有個別人比不了的地方,從來不惹是生非。最能叫爹娘放心。」傳文也笑了說:「娘,是讓你說一說俺不當你意的地方。」文他娘瞅了瞅朱開山說:「他爹,這話你來說?」朱開山說:「好聽的話都叫你說了,不好聽交給我,好吧,我就扮這個黑臉了。老大,要說你爹你娘最不贊成你的地方,就是你端不起家裡老大的架勢來,按不住老二,也說不服老三,連自己的媳婦你都怕上三分,這可不行啊!」傳文舉起杯說:「爹,今個兒沖你這番話,我再喝一杯。從今往後,俺就是頭拱地也得按住老二,說服下老三!爹,娘,俺保險做到。要說那文嘛,俺怎麼覺著從來就沒怕過她。」朱開山和文他娘笑了。

  夜深了,朱開山和文他娘已經躺下了。文他娘對朱開山說:「他爹,還是在老屋躺著舒坦哪。」朱開山說:「還用你說,老家的什麼東西不好?」文他娘打趣道:「你和老大回去吧,我是不想回關東去了,冰天雪地的。」朱開山說:「你自個兒在這兒怎麼過?」文他娘說:「怎麼不能過?實在不行,就再找個人將就唄。當然了,要找趕上你的人恐怕是沒有了。」朱開山拍拍文他娘說:「你捨得下我,我還舍不下你呢!」文他娘歎一聲說:「是啊。人要是還有下輩子,俺還得嫁給你呀……」不知怎麼,老兩口的眼圈都有些濕了。東屋的燈光還在亮著。偶爾有幾聲狗叫,遠遠地傳來,讓這故鄉的夜色浸滿了溫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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