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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


  留下的幾個人賴住朱家人吵成一團,只有朱開山眉頭緊鎖地坐在一張凳子上抽旱煙。那文說:「憑啥說是我們藥死的?你們不都好好的嗎?」瘦子說:「他趕上了,我們沒趕上——啊,你們還想把我們全藥死呀?」文他娘說:「我們也不認識你們,跟你們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,藥死你們幹啥?」一人說:「不管咋說,人是吃你家東西死的!」秀兒說:「你別訛人,他還興有別的病呢!」那人說:「他沒病,一直好好的!」那文說:「你說他好好的,誰看見啦?」胖子大喊道:「都別吵吵啦!跟女流之輩分什麼裡表。他家掌櫃的不是跟咱們的人把孫爺送醫院去了嗎?等他們回來再說!」朱開山磕磕煙灰說:「這位兄弟說得對,這裡沒你們女人的事兒,都回後屋待著去!」文他娘、那文、秀兒悻悻地離去。

  傳文一臉沮喪,和留鬍鬚的人擠進屋來。胖子問留鬍鬚的說:「孫爺咋樣?」留鬍鬚的說:「死了,送醫院停屍房了。」胖子說:「咋死的呀?」留鬍鬚的一指傳文說:「你讓他自個兒說!」

  朱開山說:「說!是咋回事兒就咋說!」傳文說:「爹,醫生說,是吃東西中毒死的!」胖子說:「這回你們還說啥呀?」傳文說:「這,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呢?唉,真他媽的倒楣!」朱開山對傳文說:「事兒既然攤上了,就別哼喲唉喲的。」胖子說:「對,哼喲唉喲的沒用,說咋辦吧?」朱開山說:「天塌了有地擎著呢,該咋辦就咋辦——你們說。」

  胖子說:「賠錢!」朱開山說:「多少?」胖子說:「五千塊大洋!」傳文倒吸一口氣說:「啥?五千塊?」他尋思了一下說,「行!五千就五千!我砸鍋賣鐵也賠他!」瘦子說:「你們還得披麻戴孝地發送孫爺!」傳文說:「這不行……」朱開山說:「行!」胖子說:「你行我還不行呢!」傳文怒道:「你們還想要怎麼樣?」朱開山對傳文說:「你讓他說!」胖子說:「你們朱家從此滾出這條街!」朱開山忍無可忍說:「我朱家絕不離開這條街!我就是要飯,也要在這條街上要!還要拎一條打狗棍!」

  一口棺材放在了山東菜館門前,還搭了一個靈棚。和尚誦經,響器吹吹打打,有人跪在棺材前哭天號地。飯店不得不掛了歇業的牌子。胖子向圍觀的人說:「鄉親們哪,老朱家開館子圖財害命,竟然在菜裡下毒,我兄弟慘遭毒害,一命歸天。可他朱家竟然不聞不問,不但分文不給,還胡攪蠻纏。我兄弟留下孤兒寡母,老爹病娘,真是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。問朱家,天理何在,良心何在?」

  朱開山站在窗前,凝眉看著窗外。傳文在一旁唉聲歎氣說:「爹,要不咱就走吧!」朱開山吼了一聲道:「我說過,誰也不許提走字!」傳傑說:「爹,實在不行,咱這館子就不開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不開,那不更證明咱家有鬼嗎?」傳傑說:「總讓他們這麼鬧下去也不行啊。」

  朱開山說:「這兩天我就覺得這些人挺怪,白天把棺材抬來,晚上又抬走,啥意思呢?」文他娘說:「是啊!他倒來倒去地折騰啥呀?」朱開山說:「這裡肯定有鬼!有鬼就離不開那個潘五爺!」秀兒說:「這可是壞透腔了!弄個死鬼訛人,成天擺口棺材砢磣咱,罵咱,欺負咱老朱家沒人了!」朱開山說:「這回,我要當眾出他的醜。明天,全家人給我上陣,客棧的夥計,菜館跑堂的,都給我召來!火癤子不出頭,我也要把它擠出膿來!」

  朱開山出了門徑直上了潘五爺家,一抱拳對潘五爺說:「我老朱這回請老哥出面當個和人,行不?」潘五爺說:「你是想讓我當說和人?」朱開山說:「是啊,老哥,這條街上,您面子最大了,我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來了,您費費心。」潘五爺說:「這事兒我也是剛聽說,咋整的嘛,咋還鬧出人命了呢?」朱開山說:「就是啊,要是小小不言的事兒,我也不能來求你老哥呀。在這條街上,我跟你走動最勤,你咋也得幫幫我,你露個臉兒也好哇,給兄弟我個面子吧。」潘五爺說:「我給你面子,人家那邊也不見得給我面子。」朱開山說:「老哥,只要您出面跟他們說了,啥結果我都接著。」潘五爺說:「好吧,我去試試——試可是試,不過跟我可沒關係。」朱開山說:「那自然,我只能謝您。」

  二人相跟著來到菜館前,還是圍了一堆人,亂成一團。人群中,有小康子和貨棧的夥計們,還有菜館幾個跑堂的。朱開山讓潘五爺去給胖子幾個說項,自己先進了院。文他娘問他:「當家的,用拿傢伙什兒不?」朱開山說:「你可真是的,不怕事兒大!」文他娘說:「這兩天,可把我憋壞了!」

  朱開山說:「啥也不用拿,到時候你們薅住他們的人就行。」文他娘說:「好。」往後院邊走邊喊道,「老大家的,老二家的,老三家的,把擀麵杖、菜刀啥的都放下吧。」傳傑說:「我娘真行!」朱開山說:「那當然,要不能是你們的娘嗎?」

  片刻工夫,潘五爺領著胖子等幾個鬧事的人對朱開山說:「兄弟,話我都替你說了,我把他們也請來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謝謝老哥。」胖子說:「既然五爺出面了,我們也不好駁回。這麼的吧,錢給一千就行,發送也不用你們了。不過,你們必須離開這條街。」朱開山對潘五爺說:「老哥,你的面子真不小。」潘五爺說:「人命關天,能私下裡了結了最好,兄弟,依我看,就順他們的意思辦吧。」朱開山說:「我們朱家真就從此離開這條街了?」潘五爺擺出愛莫能助的樣子道:「要是驚動了官府,你們朱家就得遭牢獄之災呀!退一步海闊天空啊,就憑兄弟你,到哪兒不發財呢!」朱開山說:「謝謝老哥給俺朱家指了一條活路。其實,走,我就是捨不得老哥你呀!」又對胖子說,「這麼的吧,兄弟,這兩天你們也夠辛苦了,我給那位死去的朋友賠個禮,再道個歉!」

  全大街的人幾乎都擁到了山東菜館門前,文他娘、那文、秀兒、玉書都在人群中。朱開山從屋裡出來,傳文、傳傑緊隨其後。朱開山沖門前的人們一抱拳說:「街坊鄰居,老少爺們兒,承蒙大家這麼關心我們朱家。我今天當著大家的面,為棺材裡的人道個辛苦!」說著,走到靈棚前,一把掀開棺材蓋。

  那棺材裡躺著的人一下子坐起來,跳出棺材說:「奶奶的,憋死俺了!」棺材裡竟躥出個活人來,圍觀的人先是以為詐了屍,膽小的趕緊往外跑,待聽到那人說話,才明白了怎麼回事,立刻像炸了營,紛紛說:「這不是熊人嗎?」「王八蛋才幹這缺德事兒!」「報告官府,整整這夥混蛋!」胖子和那幾個人有點慌。朱開山問潘五爺說:「咋出這種事兒呢?老哥,咋辦哪?」潘五爺張了張嘴,扭頭就走,被小康子幾個人擋住了去路。胖子喊道:「潘五爺,你別走啊。」瘦子說:「五爺,你走了我們咋整啊?」朱開山呵斥那夥人說:「不要拽潘五爺!你們做的混帳事情和潘五爺有什麼干係!」胖子說:「老掌櫃的,我們都是聽潘五爺才這麼做的。」潘五爺回身,狠狠地瞪著他們說:「少他媽血口噴人!」朱開山說:「對,別血口噴人,五爺是我請來的說和人,我還得謝他呢!」胖子說:「大人不計小人過,其實,我們是受了潘五爺的指使……」朱開山說:「放屁!潘五爺是我的老哥,是我的朋友,他怎麼能對我做這種缺德事兒?你們要想把今天這事情了結了也容易。都先給我站起來!」

  那幾個人站了起來。朱開山說:「當著街坊四鄰,我說一句,你們跟我說一句。」胖子說:「哎,我們說。」朱開山說:「我們來這裡撒野放潑訛人。」那幾個人嘟囔說:「我們來這裡撒野放潑訛人。」朱開山說:「大點兒聲!」幾個人大聲地說:「我們來這裡撒野放潑訛人。」朱開山說:「和潘五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。」那幾個人說:「和潘五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。」潘五爺悄悄罵了聲說:「一群廢物!」

  3

  山海關戰場九門口前線指揮部設在山上的一座破廟旁。遠處槍炮聲隆隆,傳武趴在一塊大石後,正用望遠鏡專注地看著前方。郭松齡走過來,伏在他身邊。傳武罵道:「真他娘的笨!又沒上去!」郭松齡接過望遠鏡,向前望去。傳武說:「我心裡真有些癢癢了。不用多,要是給我一個排,我從那片樹林後面兜過去,肯定拿下來。」

  郭松齡放下望遠鏡,盯著傳武說:「真的?」傳武說:「手拿把掐!」郭松齡說:「那好,你把衛隊帶上去!」傳武說:「那哪行?我們是保衛你和司令部的。」郭松齡說:「你把它打下來了,就是最好的保衛!」傳武興奮得有些按捺不住說:「那我就去了?」郭松齡說:「去吧!不過,只許傷亡一人!」傳武立正笑了說:「那就是我!」郭松齡愛憐地看著傳武,一揮手說:「去吧。」

  傳武帶著衛隊進入樹林。閃轉騰挪間,人已到了直軍的前沿,一個機槍手瘋狂掃射著,壓得衛隊抬不起頭,傳武瞅著一個掩護的機會,一抬手射中機槍手,敵人啞了火,奉軍衛隊趁機沖上山頭。

  郭松齡伏在大石後,一邊觀望一邊點頭,連司令張學良來到他身邊都沒覺察,張學良的副官咳嗽兩聲,郭松齡忙才起身敬禮說:「少帥,你怎麼來了?」張學良說:「不拿下九門口,咱們就進不了關哪!」郭松齡說:「我已經把衛隊投上去了。」張學良說:「茂宸,到這一步了嗎?」郭松齡說:「衛隊天天閑著,也該練練兵了。朱傳武這小子真行!上去了!」

  張學良奪下郭松齡的望遠鏡,說:「我看看。我聽說過他,能打仗。」郭松齡說:「他好像天生就是軍人,我得好好帶帶他。」張學良興奮地以掌擊石說:「好!拿下來了!這小子,是行!」郭松齡說:「這塊骨頭啃下來,我們就算進關了!」張學良把望遠鏡還給郭松齡,說:「茂宸,這回進關了,有啥想法呀?」郭松齡說:「少帥,但願再別打了。」張學良仰天長歎道:「唉,上命難違呀……」

  戰事暫歇,郭松齡難得清閒,叫了傳武一起開車去郊外放鬆,他們步上一個高坡,縱眼望去,一片綠海。郭松齡說:「這裡跟我老家奉天城北的道義屯差不多。」又問傳武說,「傳武,最近家裡有信兒沒?」傳武說:「我這個人,野慣了,我不管家,家也不管我。」郭松齡說:「媳婦也不管了?」傳武苦笑了一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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