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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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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文擎起酒盅,眼淚掉下來了。文他娘說:「老大媳婦,你這是怎麼了?這酒還沒喝,淚珠子怎麼就掉下來了?」那文說:「娘,這堂屋的大炕,就是比我們小炕熱,坐在這裡喝酒吃飯就趕上我們王爺府裡殿堂了,端起酒盅,我就想喊……」玉書笑著問:「想喊什麼?」那文說:「想喊——左右丫頭,單弦伺候,上下僕人,洗耳靜聽,且看我酒到酣處,文房四寶來,我揮詩一首,與月同醉,怎一個好字了得……」眾人大笑。那文說:「娘,我敬你一杯,這日子我想了多少回了……」 女人們的笑聲傳來。朱開山和傳文、傳傑坐在傳文房炕上。傳文說:「爹,你今天是怎麼了?領我們到鎮上轉了一圈兒就回來了,不是說好了喝酒聽戲嗎?」朱開山說:「我那是和你娘說著玩的,我哪捨得花那個錢哪。」傳傑說:「爹,我餓得實在不行了,你聞聞,那屋又是肉又是酒多香啊,咱上那屋吃飯去吧,走吧,爹。」朱開山說:「不能去!咱一進屋就叫她們笑話了,爺們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,挺著吧,我倒想知道知道,她們成天在一個院裡,怎麼還要背著咱們說一些悄悄話……」朱開山說著笑了。傳文說:「爹,這可不像你做的事。」朱開山說:「趕上一個豐收年,日子過好了,就生出些閒情稚氣來,我多少年沒這麼高興了,不過現在就是肚子餓了點兒,傳文,你屋裡沒什麼吃的?」傳文說:「今天也沒做飯,沒什麼吃的。」朱開山說:「我估摸著,她們多少能給咱們留點兒殘羹剩飯。」朱開山剛說完,只聽文他娘的聲音傳過來:「你爹算個什麼東西!」爺仨都一愣。 文他娘剛放下酒盅,有些許醉意,抹了把嘴說:「我說給你們聽聽,你別看他現在成天背著手,板著個臉,像個門神似的,年輕的時候可不這樣。當年我也是花啊朵的,十裡八村的也有點兒名聲。你爹呢,鬼著呢,看好了我,就是不開口,天天幫我種地,天不亮就來了,天摸黑才回去,沒有一句話,還自己帶著乾糧和水罐,秀兒,比你追傳武的時候可癡了……」秀兒笑了笑。 文他娘說:「待會兒再說你的事,咱先開個場,說點兒高興的事。」院裡傳來朱開山的咳嗽聲。那文小聲地說:「娘,我爹他們回來了,你就別說了。」文他娘又喝了一盅酒說:「他回來就回來吧,我告訴你們,我今天是真高興,院裡從來沒有這麼清靜過,我的心從來沒有這麼敞亮過,剛才說到哪兒了?」朱開山又是一陣大聲咳嗽。 文他娘又喝了一盅,沖外面喊說:「聽動靜上火了吧?不要緊,廂房裡有香油,你衝口香油水喝吧。」說著,沖媳婦們一笑道:「他朝我發威呢,抹不開面子了,我偏要說。剛才說到,他天天幫我種地,那地種得可好哇,那天犁地,他一個人套了三股繩當牛使,那犁比牛拉得快,我擎不住了,就說,你歇歇吧,繩套都要拉斷了,你趕上頭牛了,他悶了一句:我就是牛!說著還來勁了,嘿,蹦的一聲,到底把繩套拉斷了,一頭拱進糞堆裡……」院子裡朱開山的笑聲傳來。屋子裡也大笑起來。 文他娘止了笑說:「不說了,再說你爹就真生氣了,什麼事都得有個尺度,一把不准就偏了。我說秀兒,娘這些話,一個是今天高興,二呢,也是對你說的。其實,娘一直想跟你說,可見了你,又開不了這個口,憋了我好長時間了。兩個人要不是這個意思,過得就沒有勁了,等也是白等。秀兒,聽娘一句話吧,別等傳武了,他回不來了,娘看著你這個樣心疼啊。你還年輕,再尋個人家吧,沒疼沒愛不成夫妻,打打鬧鬧那也是日子的作料,可你倆什麼都沒有哇……」眾人望著秀兒。 秀兒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,端起酒盅說:「娘,嫂子,玉書,謝謝你們。你們把我叫來,沒忘了我,咱還是一家人哪,我挺高興的。難得娘也這麼高興,咱不說我的事了,說高興的事,趕上這麼個豐收年,不容易啊,我敬你們一杯!」秀兒一飲而盡。那文說:「秀兒說得好,咱今天只管喝酒,說話,來,我把弦子也帶來了,我給你們唱一曲!」 傳文聽著老婆的曲,問:「今晚這是怎麼啦?爹,你說這是怎麼了?」朱開山說:「你閉著眼慢慢地聽著吧,還要到鎮裡去聽戲,花那個錢幹什麼?他們有咱們家的戲好聽嗎?」戲文聲忽然沒有了。傳傑說:「哎,怎麼不唱了?」朱開山說:「是不是她們喝醉了?傳傑,你去看看。」傳傑跑出去,喊道:「爹,不好了,屋裡沒人!」朱開山呼的一聲坐起來說:「沒人?」傳傑說:「沒人!一桌子菜沒動,三罎子酒喝光了!」傳文說:「那菜是留給咱的,咱趕緊去吃吧!」朱開山說:「你就知道吃,趕緊去找她們去吧,在家裡怎麼著都行,這四個老娘們要真是喝醉了,跑到鎮上去耍瘋去,那還不叫人笑話死!」朱開山帶著兩個兒子慌慌張張地跑出去。 爺仨在青紗帳裡尋找著。傳傑耳尖,說:「爹,你們聽!」遠處傳來了四個女人的笑聲和唱戲聲。 青紗帳裡,在一片空地中,文他娘帶著三個媳婦唱著跳著,又嘻嘻哈哈地躺到這又熟又香的莊稼地裡。朱開山慢慢地坐下,點上一鍋煙抽著,品著眼前這幅圖景…… 2 木排集散地漸漸地臨近。老獨臂如一座塑像佇立在木排上,凝視著遠方。二招興奮地說:「頭招,到了!」老獨臂點點頭。排幫們歡呼雀躍,互相擁抱,一個個熱淚盈眶。 老獨臂指揮著大夥把木排向岸邊靠攏。岸上,開店的、設賭場的、窯姐兒紛紛圍攏上來。木排還沒停穩當,他們熱情地上了排招攬著,死皮賴臉地拉客,嘴上像塗了蜜說:「大兄弟,一路辛苦,住店吧,歇歇腳,我們店吃的住的好,價錢公道,想要什麼有什麼,去晚了就沒鋪位了,給您留著呢。」「哥們兒,想玩不?我們那兒有局子,一宿到亮,發財的機會來了!」「哥,還猶豫什麼?跟妹子走吧,被窩兒熱乎乎的,就等著你鑽呢,累了一秋了,妹子好好陪陪你,養養精氣神兒。」 曹三叫著人名給排幫們分錢說:「這一道上我攔擋你們,不讓你們耍錢,吃花酒,靠娘們兒,為什麼?那時候你們有錢嗎?沒錢不是等著找揍嗎?我不知道耍錢痛快?不知道摟著肉乎乎的娘們兒睡覺美?可沒錢乾瞪眼,老是冒虛火,對不對?」大夥笑了。 二招笑道:「這回有錢了,虛火能轉成實火了,我得好好地痛快痛快!」曹三說:「好了,這回錢到手了,我就不管了,痛快幾天,完事呢,願意跟我回去的跟我走。別不捨得花錢,錢是什麼東西?就是買痛快的,掙錢不花是土鼈,等你兩腿一蹬,那就不是錢了,是廢紙。不跟你們說了,白費唾沫,有個局子等著我呢,還有,上番我軋和的娘們兒鋪好了被窩兒等著我呢。媽了個巴子,小娘們兒一身肥嘟嘟的白肉,抓一把軟乎乎的,真他媽的過癮,抗不了,先去熱乎一鍋再說。」說罷笑眯眯地走了。 老獨臂看曹三走去,沉下臉對大夥說:「都給我聽好了,這兒可是個喝人血的窩子,咱掙的錢不容易,都把口袋捂緊了,該回家的回家,還想跟我回去的把錢捎走,別帶在身邊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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