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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傳武興奮地對鮮兒道:「姐,咱倆的錢你都收好,過些日子木艚子往回返,咱們跟著回去。你不是看好了野馬灣嗎?咱就到那兒安個家過小日子。」鮮兒說:「我喜歡那兒有山有水,咱在那兒蓋兩間房,買幾畝地,過幾天舒舒坦坦有家的日子。」傳武說:「你再給我生幾個大胖小子。」鮮兒羞赧地說:「不許胡說!」她話是這麼說,人卻依偎到了傳武的懷裡,軟語喃喃道:「傳武,今晚你就住這吧。」傳武緊緊地摟著鮮兒說:「姐,再等等,等咱們有了自己家的時候吧。」

  老獨臂端坐在那兒警惕地看著四周。二招溜出門來,剛想跑,被老獨臂喝住。老獨臂低聲道:「孩子,按理說我不該管著你。聽我一句勸吧,我都是為了你好,回屋去吧,你今天要是出去了,明兒一早就會光著屁股回來。我不是嚇唬你,那些開賭局的、開窯子的、賣大煙的早就在咱們周圍布下了一張網,就等著你往裡鑽呢。」這時候,陸陸續續又有幾個人要出門。老獨臂招招手說:「都過來,一塊聽我說說。」大夥圍了過來。

  老獨臂說:「你們都叫我老獨臂,都知道我這條胳膊是被老虎咬去了,可這裡的枝枝蔓蔓你們哪裡知道。那一年,也是這個季節,走的是北流,在船廠,分了錢我本打算回山東老家,可是中了人家的圈套進了賭局。結果呢,輸得乾乾淨淨沒臉回家。這時候櫃上跟來的人找到我,說要借錢給我翻本兒,不過要簽約,還要回山場子給櫃上幹。結果呢,還是輸了個乾淨,沒辦法做了江驢子,就是那一年冬我把胳膊丟了。」排幫甲說:「大叔,怎麼叫江驢子?」

  老獨臂說:「這兒管返回山場子水場子幹活的都叫江驢子,從這兒回山的路是一步一步地登高逆水,有時還要拉纖拖艚子,像毛驢子一樣。一道上沒吃沒喝,只好要飯,要不到就吃苣麻菜。年輕人,回去吧,我過的橋比你們走過的路都長,這些都是經驗之談,為你們好。」大夥點頭說:「聽頭招的,回吧。」大夥紛紛回到客棧。夜深了,老獨臂還坐在那兒抽煙,像是在回憶一件久遠的往事。

  老獨臂的話說到了家,可趕不上花枝招展的娘兒們的蕩笑,也趕不上賭錢暴富的招引。頭兩天,排幫們還能守住性子。再過兩天,老獨臂起了一身重病,躺在炕上起不了身子,傳武和鮮兒前後照應著。沒他看管,排幫們也就松了弦,賭的賭,嫖的嫖。半月工夫,大半年的掙命錢就見了底,一個個唉聲歎氣。曹三笑吟吟地問:「這些天吃喝嫖賭玩得痛快吧?怎麼?怎麼不出去玩了?」二招說:「大夥都沒錢了。」曹三說:「沒錢玩?這不叫人家笑話嗎?咱們可不能就這麼走了,怎麼也得把本兒撈回來。錢?我這兒有啊,來來來,需要多少?我先墊上。」二招說:「我們拿什麼還啊?」曹三說:「咳,這容易,咱們簽個約,再跟我回山場子不就得了?」排幫老郭說:「我們咋回去啊?」

  曹三說:「老規矩,你們沿著江岸走,逆水而上把艚船拉回去。我呢,在這兒還有些事要處理一下。」他又轉頭叮囑二招,「老獨臂的病越來越重,看樣不大行了,回去的路上你多關照著點,我虧待不了你。怎麼樣,你們簽不簽?」二招一拍大腿說:「行,我簽!」大夥紛紛地說:「我也簽!」

  排幫拉纖逆江而上,順流而下的輕適再也不見。老獨臂病重了,躺在艚船裡,鮮兒目不轉睛地看護著。拉纖的傳武不時地看著艚船裡的老獨臂。

  眾排幫一邊喊著號子,一邊拉著纖繩非常艱難地行進著——纖繩緊緊勒著他們的肩膀,仿佛要陷入肉裡,他們的身體幾乎伏在地上向前走著。

  號子聲聲:

  逆江水——哎呵,

  頂頭風——哎呵,

  拖木艚——哎呵,

  往北行——哎呵,

  錢輸光——哎呵,

  家難回——哎呵,

  這輩子再難見老婆孩——哎呵,哎呵,哎呵!

  號子聲中,年齡較大的老郭終因體力不支倒在江岸上。拉纖的眾人停下腳步,默默地看著。跟在老郭身後的傳武忙俯身去攙扶,卻又哪裡扶得起來。艚船內的老獨臂吃力地坐起身來,聲音微弱地問:「是不是不行了?」傳武悲痛而無聲地點點頭。二招問道:「頭招,你看是讓他順江走還是埋起來?」老獨臂說:「今天就住這兒吧,我和他說會兒話。」

  江邊生起兩堆篝火,傳武、鮮兒及排幫們圍著一堆篝火啃著乾糧。另一堆篝火旁,老獨臂倚靠著排幫的行李捲自斟自飲地喝著酒。

  他喝完一杯酒又倒上一杯,一邊小心給死了的老郭嘴裡灌著酒,一邊輕聲地說:「老夥計,老鄉,兄弟,你也喝一口吧,喝一口少一口!到了那邊給閻王爺捎個話,過不了幾天我也會去的……」

  傳武、鮮兒不解地看著。傳武悄聲問鮮兒:「姐,爺爺在幹什麼呢?」鮮兒憂慮地說:「他自從病了以後就像換了一個人,不吃藥也不願多說話。只要醒過來就要酒喝,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。」

  老獨臂又喝了一杯酒,忽然感覺到心裡難受,急忙用殘存的右臂捂住胸口,稍後索性端起酒壺,大口地往嘴裡灌著。傳武、鮮兒有些發愣地看著。鮮兒對傳武說:「咱過去勸勸,不能這麼個喝法。」傳武和鮮兒走到近前,老獨臂有些醉意地笑著說:「你們倆坐下,爺爺跟你們說幾句話。」鮮兒和傳武小心地靠近老獨臂坐下。

  醉眼蒙矓的老獨臂卻不再看他倆,而是面色凝重地面對天空和江面認真地說:「你說,你說,我聽著呢。」鮮兒和傳武不解地看著,傳武欲要問話,鮮兒連忙阻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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