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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八


  那文哭唧唧地說:「先生啊,為妻的活不起了,渾身酸疼得了不得啦,骨頭都裂了縫兒了,你快給我捏捏按按,要不然為妻的就熬不到天亮了!」傳文說:「你呀,就能咋呼!你說你今天都幹什麼了?耪了不到一壟地,到鎮上逛蕩了大半天,買回兩貼膏藥還錯了,是治頭疼的。」那文說:「誰叫爹沒說清楚呢!」傳文說:「能怨爹嗎?他還沒說完你就跑了。」那文說:「我不是怕他變卦嘛。」

  傳文給愛妻按摩,累得滿頭是汗,嘴裡叨叨說:「你說俺娶了個老婆得什麼濟了?啊?白天抗旱,晚上抗你,俺非把你這身臭毛病改過來不可!你怎麼不彈弦兒了?怎麼不寫詩了?什麼一江春水向東流,俺看是屁滾尿流!」那文一骨碌爬起來說:「不許你糟踏這麼好的詩!」傳文說:「好了,不糟踏。哎,你到鎮上看見傳傑了?」那文說:「看見了。傳傑現在章程可大了,夏掌櫃的現在撒手了,貨棧的買賣他說了算了。」

  傳文說:「他成?」那文說:「成!這不,山貨就要大上市了,各家勾心鬥角爭得烏眼兒雞似的,夏掌櫃的倒退到後臺了,搖著芭蕉扇推陳出新,讓傳傑獨當一面。傳傑說了,夏掌櫃的現在什麼事也不管,傳傑有幾回生意上的事不太明白找他求教,你猜夏掌櫃的怎麼說?」傳文說:「怎麼說?」那文說:「夏掌櫃的說,買賣全當就是你的,看著辦吧,我要當老太爺嘍。」

  傳文說:「傳傑能撐起來?」那文說:「怎麼不能?你還別看,他的道眼真不少,聯合了幾家信譽好的貨棧,把市面控制得牢牢的。」傳文說:「夏掌櫃的真的不聞不問?我就不信!咱爹還說咱這個家讓俺看著辦呢,其實呢?針頭線腦的事是俺說了算,要是動刀子割肉了,刀把還是攥在他的手裡。俺估摸傳傑也是一樣,也是個木偶,他在前臺比畫,夏掌櫃的在後面牽線。」

  那文說:「不是,不是,夏掌櫃的我是看出來了,他也沒有兒子,將來是想把買賣交給傳傑。你就不一樣了,咱爹對你還是信不過。」傳文說:「俺也看出來了。可咱爹為什麼就是信不過俺呢?」那文說:「這也怨不得咱爹,你呀,頂破天就是個將才,傳傑就不一樣了,他是帥才。」傳文說:「這麼說,將來要是傳傑和玉書成親,那他就得叫人家招了養老女婿。」那文說:「所以說你還有機會。」

  傳文說:「怎麼說的?」那文說:「你想啊,傳傑招了養老女婿,傳武又不在家,你在老朱家可就是蠍子巴巴——獨(毒)份兒了,大阿哥就是再沒章程將來也得即位呀。」傳文犯愁了道:「這麼大的家業,真要是讓俺頂起來心裡還真沒譜兒。」那文說:「那有什麼?有我呢,我可以垂簾聽政啊!」

  4

  一家人正準備吃午飯,那文收拾上了飯菜。文他娘說:「稍等一會兒吧,傳文在地裡還沒回來。」朱開山說:「那就等他一會兒。我看眼下黃煙上勁了,今年黃煙是個大豐收啊。」那文說:「我聽傳文說,今年的煙價也錯不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差不離吧。咱家地裡的黃煙哪年不賣好價?為什麼?咱這是山東煙,品種好,味兒正,又有勁又柔和,顏色也喜人,一上市瘋搶。種莊稼別的我不敢說,要論起種黃煙,誰我都敢和他比試。」文他娘說:「你種煙的本事還不是跟他姥爺學的?」朱開山說:「這倒不假,他姥爺種黃煙那可是好把勢,有名兒,外號煙油子。」

  正說著,傳文氣喘吁吁地跑進屋來,哭唧唧地說:「爹,娘,不好了,地裡的黃煙叫人家毀了!全毀了!」文他娘哭天號地說:「天啊,殺人不過頭點地,怎沒完沒了啦?這是不讓人活了!老朱家的爺們兒都死絕了嗎?啊?他爹,你渾身的雄氣都哪兒去了?讓狗吃了嗎?洋毛子你都敢殺,馬賊你都不怕,怎麼躲進放牛溝你就癟了茄子了?你這是怎麼了!」

  傳文抄起鐝頭,眼睛瞪得雞蛋大說:「俺也不想活了,和他們拼了!」朱開山怒喝一聲道:「都給我閉嘴!」喊罷,背著手在屋裡轉悠,沉默得像塊石頭。大家也都緘口,默默地看當家人如何動作。

  朱開山終於開口了說:「好了,說起來拼命最簡單,不用你們動手,我一個拼他十個綽綽有餘,可是有用嗎?啊?你們說有用嗎?他們是洋毛子嗎?是馬賊嗎?你不栽蒺藜哪來的刺?啊,就許咱撕下人家的臉皮坐腚底下,放屁拐帶噴沙子,不許人家泄泄私憤?天下的道理都在咱的布袋裡嗎?他娘,秀兒不是你的閨女,要是你的閨女,你不潑上這條老命燒了他家的房子我不姓朱!」

  文他娘說:「燒他的房就解氣了?俺能零刀割了他!」朱開山說:「還是的!」傳文說:「那就這麼忍下去?」朱開山說:「是癤子早晚會鼓頭兒,沒鼓頭兒不能亂戳弄!都聽好了,這件事不許張揚,要斂住氣穩住神。他娘,明天在院裡備兩桌酒飯。」文他娘說:「你這又是耍什麼神?」朱開山說:「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。那文,吃了飯你留下,給我寫帖子。」那文脆快地答應了。

  韓老海看著請帖不解其意,背著手在屋裡轉悠。屯裡接到請帖的幾個人也拿著帖子來了。老孫頭說:「老海,你也接著朱家的帖子了?」韓老海說:「你們都接著了?」老孫頭說:「可不是嘛!老海,怎麼辦?到底去不去?這個朱開山,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啊?」韓老海說:「你們問我,我問誰去?」老孫頭說:「那咱去還是不去?」韓老海說:「誰願去就去吧,自己拿主意。」

  朱開山的院裡擺了兩桌酒席,朱家老小堆起笑臉,熱情地招呼客人,讓座兒。老孫頭、張把頭等人與朱開山坐在一桌,傳文與其他人坐在另一桌。賓客們都坐下了。老孫頭說:「老朱兄弟,你今天請客又有什麼說法?這回是認個乾兒子吧?」朱開山打哈哈道:「要認也不認你,你呀,老幹幹棗。」老孫頭說:「別看老幹幹棗樣不濟,甜倒牙!」文他娘說:「老孫頭,甜倒誰的牙也甜不倒你的,數數看,你滿嘴還有幾顆牙站著?站著的也在那兒打晃。」大夥笑了。

  朱開山說:「諸位老鄉台,今天請大夥喝酒沒別的意思,也沒有什麼相求的,要是有所求才請客那就讓大夥看不起了。就是想和大夥坐坐,拉扯拉扯莊稼院裡的事。來,喝酒,一邊喝著一邊說話,想說什麼就說什麼。來,咱先喝起來!」大夥熱情地回應著。

  老孫頭看到忙忙活活的那文有意道:「大媳婦哪兒去了?自從她進了你老朱家的門,開了小書館,雖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我孫子倒是識了不少的字,今天我老漢要敬先生一杯酒。」那文說:「孫大爺,教幾個孩子也不費事,爹說我這是借著機會偷懶呢!再說了,您是長輩,我怎麼能讓您敬酒呢?還是我敬您。」說罷將老孫頭面前的酒杯恭恭敬敬地端起。大夥笑了。

  張把頭對鄰座說:「這個媳婦不簡單,你聽這兩句話,真真假假,把她公公說得哭笑不得。」鄰座說:「可不,我影影綽綽聽說人家原來是個格格呢。」老孫頭說:「你們看看,大媳婦多會說話!好,這杯酒我喝了。」接過那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。酒喝到好處,朱開山站起來說:「諸位,我朱開山今天不光請大夥喝酒,還有樣東西相送。」老孫頭說:「還送東西?什麼東西?拿給大夥看看。」朱開山一揮手說:「傳文,讓大夥看看。」

  傳文掀開了一塊託盤上的苫布。苫布下面是山東的優良糧食品種和煙種。大夥歡呼道:「好啊,老朱兄弟,這些東西我們早就眼紅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好的還在後面呢!」說著離座,轉到院邊牆,那裡擺了十副山東犁杖。老孫頭說:「這也是送給我們的?我們不稀罕,莊稼院誰家沒有犁杖啊!」朱開山說:「你們用的是滿犁,太笨重了,兩頭牛拉起來都費事,看看我這是什麼犁杖?山東犁杖,簡便輕快,小馬駒子拉起來都嗖嗖的。」大夥都來圍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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