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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


  文他娘好不容易咽下嘴裡的飯菜,喘息著問那文:「你真是格格?」不待兒媳回答,又轉問朱開山說: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朱開山嘿嘿道:「想知道嗎?不告訴你。」文他娘佯裝生氣道:「你個老東西,想急死我們!說不說?你要是不說,從今兒開始你自己住,沒人伺候你!」那文請求著說:「爹,你就告訴我們吧!」朱開山微微一笑,慢悠悠地說:「其實很簡單,四個字——『兵不厭詐』。」

  那文不解道:「可您咋的得有根據啊?」朱開山解釋著說:「我從見到你舅和你的那一刻起,就覺著你們不會是平常人家。後來,我讓傳傑通過夏先生又專門找過你舅,送去二十塊現大洋。一是幫你舅日子能過得好受點,二是讓你舅說實話。你舅死活沒扛住,全說了。」

  文他娘恍悟道:「你個死老頭子,還有小三,這麼大的事不早告訴我!長著嘴巴光知道吃飯啊!」朱開山說:「就你這脾氣,早告訴你還不定出什麼亂子呢。前段時間咱家夠亂的了。」文他娘問:「那你為啥現在說?」朱開山說:「你沒看見剛才他們倆那個得意的樣兒,再不給他倆紮紮翅,他倆就不知道姓什麼了。」傳文說:「爹,那二柱子的事……」

  朱開山抿了一口酒,說:「二柱子是個膽小的人,他剛才找到我,自己都招了。」傳文夫婦不約而同地站起,敬佩之情油然而生,說道:「爹,敬您一杯!」朱開山得意地說:「小樣,知道什麼叫『火眼金睛』了吧?」

  秀兒坐在堂屋門前納著鞋子,她旁邊的籃子裡擺放著七八雙已經納好的鞋底子。秀兒清瘦了,精神恍惚,不時地發愣。堂屋內,韓老海悶悶地抽著煙,秀兒娘不無擔心地觀察著女兒。院門外傳來馬蹄聲。秀兒扔下手裡的活兒奔到門口,扶著門框看遠去的騎馬人,又失望地回來,坐下,繼續手裡的活兒。

  秀兒娘憂慮地說:「他爹,再這樣下去,秀兒早晚得出事。」韓老海略思,起身來到秀兒的跟前,強裝笑臉溫和地說:「秀兒,納這麼多的鞋底子做什麼?」秀兒說:「爹,傳武願意到處跑,穿鞋可費了,我多給他做幾雙鞋,不能讓他光著腳。」韓老海聞此,克制著內心的傷感,繼續溫和地哄著秀兒說:「秀兒,他不會回來了,你就死了心吧,把他忘了吧,爹再給你說個好人家。」秀兒流著淚說:「爹,他能回來的,我沒做錯什麼,他就是一時糊塗,會回心轉意的。我生是他家的人,死是他家的鬼。」韓老海再也難以控制自己內心的悲蒼,眼含熱淚說:「朱開山,你都看到了嗎?我閨女叫你們老朱家害成什麼樣了!我能咽下這口氣嗎?你不讓我過好,我也不能讓你過安生日子!你等著,咱們一報還一報!」

  韓老海發了狠,朱開山家裡遭了殃:滿院子死雞,滿地雞毛,連牲口棚的驢子也弄折了腿。可怪的是,也沒見外人上門啊。傳文疲憊不堪,有點神經兮兮了,嘴裡嘟念叨:「這日子沒法過了!爹,娘,俺一宿一宿地不睡,天快亮了,尋思沒事了,剛合了合眼就這樣了,俺扛不住了!」文他娘十分心疼兒子,說:「老大,這都是報應不到數,就別費心思了。」

  傳文說:「娘,不光是報應,這兒的人欺生,咱雇的夥計們也都造反了,摁下葫蘆起了瓢,地裡的活兒說給你撂了就撂了,有空沒空都摸紙牌,說說他們,一個個眼珠子瞪得牛蛋子大,七個不服八個不忿,也不知誰是誰的東家了。穀子不秀穗兒還種它幹什麼?公雞棒子不打鳴還養活它做甚?光糟蹋糧食。咱這是雇夥計嗎?是養了一群爹呀!爹,這些夥計俺看了,長蟲鑽屁眼兒,沒治了,都辭了吧,咱換新的。」那文說:「你少說兩句吧,聽聽爹是怎麼說的。」朱開山說:「聽我的?要我說再換也一樣啊,一片地裡長不出兩樣穀子。沒有外神鬧不了家鬼。傳文,你看著辦吧,也該為我操點心了。」

  傳文點點頭,想來想去還是去找了二柱子,他人被孤立,可是一個房裡那些人,事他應該知道。他瞅了個二柱子自己在屋的機會,問他:「二柱子,咱院那些事誰幹的,你肯定知道吧?」二柱子沒說話,只瞥了老崔的炕鋪子一眼。傳文點點頭,出來對朱開山說:「爹,都弄清楚了,就是這麼回事,都是老崔起的事,明天起早俺就掄著大棒子,把老奸臣攆出這個院子!」朱開山說:「不行!攆跑他你一個夥計也留不住。」傳文說:「那怎麼辦?就讓他留在咱家興風作浪?」朱開山說:「別急,我自有辦法。」

  朱開山請來老崔喝酒,說道:「老崔,喝酒呀,別客氣,我知道你的酒量。」老崔說:「老當家的,你到底有什麼事就說,不說我的心裡老是揣了個兔子,怦怦直跳。」朱開山說:「誰的心不跳?喝酒。」朱開山一個勁地給老崔斟酒,什麼事也不說。

  院裡一隻蘆花大公雞大中午的抻脖子叫起來。朱開山說:「不識時務的東西,什麼時候才想起報曉!」一甩手,一根筷子飛出去,大公雞立刻斃命。心懷鬼胎的老崔終於忍不住了,哭著說:「老當家的,你就高抬貴手吧!」朱開山故作吃驚道:「老崔,你這是怎麼了?」老崔說:「我認頭,事是我幹的,我也是抹不開情面,替人出氣,至於替誰出氣你心知肚明,我就不說了。」朱開山不動聲色道:「說那些幹什麼?咱今天就說說明年種莊稼的事。老崔,你是種莊稼的把式,咱種什麼?種多少?我想聽聽你的意見。」老崔說:「老當家的,你真不往心裡去?」朱開山岔開話題道:「今年風調雨順,我看明年好該澇了,我想高粱就少種點,多種些苞米,你早點打譜。」老崔歎口氣道:「老當家的,你大氣,宰相肚子裡能撐船,我是服了!」

  3

  烈日下,朱家一家人都在給莊稼除草。老崔帶著雇工賣力地幹著。那文也蹲在地裡,動作誇張,表情豐富,幹了一會兒站下了,擎著手,竟咿咿呀呀地哭了起來。傳文走過來問道:「文兒,又怎麼了?」那文說:「你看人家的手,都磨起水泡了。」傳文說:「乍一干都這樣,等磨成繭子就好了。」

  那文說:「疼死人家了!和你商量商量,我和娘換換吧,我回家做飯,讓娘下地幹活。」傳文說:「得了,得了,就你做的飯?誰吃呀?你上回烀的大餅子,老崔是牙口差了點,愣是沒啃動,隨手甩到豬圈裡,正好砸在咱家老母豬的後腿上,活生生把腿砸斷了。你沒聽傳傑吆喝?」那文說:「也沒砸到他的腿上,他吆喝什麼?」傳文說:「吆喝什麼?他要去找黃木匠給老母豬做副拐杖。」那文咯咯笑了道:「他啊,不用笑話我,等玉書過門看,不一定趕上我!」傳文說:「你們倆要是湊一塊,正好是一對兒。」那文說:「一對兒什麼?」傳文說:「一對兒什麼?一對兒呱呱鳥,光會抻著脖兒叫。」那文咧著嘴哭了說:「叫你這麼一說,我這不是個廢物嗎?」傳文笑道:「誰說你是廢物了?成天陪著俺說話,睡覺,你的功勞也不小呢。」朱開山走過來說:「你們倆在這兒嘀咕什麼呢?」傳文說:「爹,那文的手磨起水泡了,我給她看看。」朱開山說:「那文呀,我這兩天膀子疼的老毛病又犯了,你給我跑一趟,到鎮上的濟仁堂買兩貼膏藥。」那文高興地說:「哎!」朱開山說:「順便看看你三弟,問問他怎麼好長日子沒回家了。是不是又忙著收山貨了?讓他注意點身子。再到綢緞莊看看,有沒有喜歡的衣料,有就回來告訴我一聲,你和你娘都做套秋裡穿的衣裳。」那文不斷地答應,臉上開了花,顛兒顛兒地跑了。

  傳文埋怨道:「爹,好人都叫你做了,得罪人的事都要俺做了。」朱開山笑著說:「安排她下地就是讓她體會體會種田不易,她成天小嘴兒巴巴的挺會說,就是沒體驗,目的達到了就行了,你當我真的指望她幹活?」

  晚上臨睡前,那文躺在炕上哼呀咳呀的。傳文說:「文兒,又怎麼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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