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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福興祥門口外,吳老闆似大病初愈,倚著牆坐在那兒欲哭無淚。旁邊他老婆哭天搶地痛不欲生:「作孽呀,這都是自找的,怨不得別人……」吳老闆的兒子黑牛狠狠地瞪著搬運他家東西的夥計們。傳傑搬著一個箱子從福興祥店鋪內走出,看到吳家等人的慘狀,同情之心油然而生。夏元璋看到傳傑的神態,呼喚著說:「傳傑,你過來!」

  傳傑放下手中的箱子,來到夏元璋面前。夏元璋溫和地說:「傳傑啊,是不是覺得我太殘酷了?」傳傑勉強地笑了笑,輕聲地說:「是。」夏元璋循循善誘道:「傳傑呀,生意場上歷來如此,大魚吃小魚,小魚吃蝦,我不痛下殺手怎麼能維護正經生意人的利益?這種害群之馬不除,元寶鎮的買賣家永無寧日!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您說的都在理,可我就是見不得人家落難。」夏元璋仰天歎息道:「我夏元璋又何嘗是鐵石心腸的人?生意場從來都是劍戟叢生險惡無比,你在裡邊滾得久了,一顆心就像被油鍋炸了,水分幹了,變硬了,眼窩子裡就不會有淚水了。」

  回到自己的小倉房裡,傳傑躺在床鋪上,兩眼盯著天花板愣神。玉書躡手躡腳地走進屋子。傳傑起身問:「姐,這麼晚了你還來?」玉書嗔道:「說了多少回了,不許叫我姐了!」傳傑說:「有事?」玉書說:「沒事就不許來你這兒坐坐?你今天怎麼了?悶悶不樂的。」傳傑說:「唉,看著吳掌櫃的敗家了,心裡老大不忍。你爹說的對,生意場就是戰場,是戰場就要打仗,就有得勝將軍,也有敗軍之將,可自古哪有常勝將軍?你說咱要是成了敗軍之將,那心裡是什麼滋味?往後想想還真有些害怕。」

  玉書笑著說:「那就別想那些,想高興的事。」傳傑說:「身在其中不想行嗎?哎?你到底有什麼事?」玉書說:「你這個人真沒勁,人家睡不著覺,想和你說說話。二哥和鮮兒姐有沒有信兒?」傳傑搖頭。玉書說:「唉,我這個媒人你說是怎麼當的?給你們家成了一對親,拆了一對親,還都應在大哥身上,我到現在還老大不自在。你說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?怎麼都叫我碰上了?」

  傳傑說:「別說了,大哥和鮮兒姐就是沒有夫妻的命。」玉書說:「那你說二哥和鮮兒姐有沒有夫妻命?」傳傑說:「我也說不準,你說沒有吧,他們倆一起跑了,你說有吧,二哥跟秀兒成了親,亂套了。」玉書咯咯笑了。傳傑說:「你笑什麼?」玉書說:「你說咱倆呢?有沒有夫妻命?」傳傑說:「你說呢?」玉書說:「我可不信命。你呀,早就被我攥到手心裡了!」夏元璋背著手溜達進屋裡說:「玉書,你在這兒呀?我說呢,滿哪找不到你。」玉書說:「爸,找我幹什麼?陪著巧雲姨說話吧。」

  夏元璋說:「你說你這個小人兒,拿著老爹取樂兒。你不是想要一架風琴嗎?爹給你從哈爾濱買來了,剛卸車,你不去看看?」玉書高興地跳起來說:「是嗎?傳傑,走,去看看。」

  一架風琴已經放在客廳。巧雲擦拭著風琴說:「先生,這叫什麼東西?躺箱嗎?小了點。炕琴嗎?怎麼沒門兒?」玉書咯咯笑著說:「姨,這叫風琴。」她打開琴蓋,熟練地彈奏了一曲,傳傑跟著吟唱。夏元璋搖頭說:「不好聽,不好聽,和拉風匣沒什麼區別。」傳傑笑道:「掌櫃的,哪有這麼貴的風匣啊!」

  玉書與傳傑來了精神,用日語對話。

  玉書說:「我爸雖然在生意場上精明強幹,可畢竟是落伍了,對新事物缺乏敏感。」傳傑說:「但他是成功者,我們應當為他驕傲。」玉書說:「但願他不像你的父親,在我們的關係上製造麻煩。」傳傑說:「不會的,我對他抱有十足的信心。」玉書說:「傳傑,你真的愛我嗎?」傳傑說:「當然,能得到你的愛是我一生的幸福,我願意為你捨棄一切,就像二哥一樣,在這一點上我很佩服他。」玉書說:「那你為什麼現在不吻吻我呢?」傳傑哈哈大笑道:「你瘋了?不可以這樣抓唬老父親。」二人笑作一團。

  夏元璋一頭霧水,大發牢騷道:「不要你們學日本話偏偏不聽!你們說了些什麼?我一句沒聽懂。」玉書笑得直不起腰來說:「你要聽明白就壞了!」

  2

  朱家夥計們圍在屋裡玩紙牌耍錢。二柱子輸光了,罵罵咧咧道:「媽的,點兒太背,不玩了,不玩了。」老崔說:「再玩會兒,晚上飯還早著呢,閑著也是閑著。」二柱子說:「媽的,沒錢了。」他走出屋,伸了個懶腰,忽然聽到那文唱戲的聲音。

  那文邊哼唱著京劇,邊姿態優美地烀著餅子,身段動作煞是好看。傳文急匆匆走來對著灶間喊道:「那文,你出來一下。」那文站到門口問:「什麼事啊?」傳文遞給那文一個錢褡子說:「收好了,這是十塊大洋。」那文問:「什麼錢?」傳文說:「給黃木匠預備的工錢。放好了。」轉身要走。那文說:「還到哪兒去?」傳文說:「到地裡看看。」說罷又跑了。那文進了灶間,一會兒又走到院子裡,對著堂屋喊道:「娘,您望著門,我去借點醋。」人也跑出院子。二柱子猶豫片刻後,小跑著溜進灶間。

  他慌亂地從風匣上拿起錢褡子,摸出幾塊大洋,揣在懷裡,轉身就往外跑,突然愣了——傳文堵在了門口。二柱子驚呆了,張口結舌道:「你……」傳文厲聲道:「好你二柱子,原來是個賊!」二柱子撲通一聲跪下了,將懷裡的大洋掏出來,說:「少東家,饒了我吧,我這是頭一回,真的頭一回!」

  傳文冷笑道:「頭一回?怪不得俺們家這些日子老丟東西丟錢,原來是你這個賊幹的!走,跟俺見官去!」二柱子磕頭如搗蒜說:「少東家,我真的是頭一回,開恩吧,饒了我,我再也不敢了!」傳文說:「饒了你?你憑什麼讓俺饒你?」二柱子說:「從今以後我聽你的,讓我幹什麼都行,千萬別給我說出去,要不我就沒法活人了。」傳文說:「這是你說的?」二柱子說:「是我說的。」傳文說:「好吧,就饒了你這回。你聽明白了,以後再敢跟俺搗亂,俺就把你做的這些事嚷嚷出去,你在元寶鎮就別想再抬起頭來!」

  中午時分,朱開山神態平靜地喝著小酒,旁邊的文他娘邊吃邊說:「他大嫂,今天怎麼多炒了倆菜啊?」那文與傳文相視一笑,那文歡快地說:「今天高興,一不小心就多做了倆菜。」文他娘不解,問道:「又有啥事讓你高興啊?」旁邊的朱開山佯裝不滿說:「啥事你都喜歡刨根問底的,吃你的飯吧!」他轉頭對傳文夫婦道:「你們倆把酒倒上。」傳文倆一愣,那文連忙拿過酒壺酒杯,為傳文和自己倒酒。

  朱開山依然平靜地說:「你們倆今天拿下了二柱子,這出雙簧演得不錯,喝了吧。」傳文倆傻了,那文賠著小心地問道:「爹,你怎麼知道的?」朱開山說:「這種點子只有王爺府的格格能想出來。」傳文驚得一屁股倒在地上,那文手上的酒杯也掉在地上。

  文她娘一口飯噎在嗓子眼,想說什麼說不出來,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文。朱開山還是非常平靜地端起面前的酒杯,一口喝下去。慌了的那文急於想對朱開山表示敬佩之情,但慌亂之中卻詞不達意道:「爹,你不是人!」剛剛爬起來扶好凳子的傳文,一聽老婆的話又慌了神,還好那文連忙補充說:「爹,你是神!我服了!」傳文長出了一口氣,重新坐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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