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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那文說:「你知道什麼!現在文明人之間都稱先生,聽著雅。」傳文說:「雅是雅,在咱鄉下人家笑話。」那文說:「誰給你當眾叫?咱這是背地兒裡叫。」傳文說:「成。」那文說:「那我就叫了?」傳文說:「叫唄。」那文說:「先生,我有件事想和公爹商量,又不好開口。」傳文說:「文兒,有什麼事不好開口?先對先生說說。」那文說:「先生,說了你也做不了主,白費唾沫。」傳文說:「文兒,那不一定,現在這個家,一半兒我說了算。」那文說:「先生,真的?」傳文說:「文兒,真的。」那文說:「先生,我想用咱家閑著的屋子辦個書館,教幾個村童。」傳文說:「哎呀文兒呀,這我可說了不算,還是跟爹說去吧。」那文:「那就走啊!」傳文說:「啊?你來真的啊!」

  朱開山在堂屋和文他娘說話,朱開山說:「他娘,我看這些日子傳武老是騎著馬往林子裡跑,回家還滿臉是笑,幹活也挺賣力氣,有時候一邊幹活一邊唱戲文呢。」文他娘:「可不是嘛,叫起爹娘來聲音也柔軟了,像貓叫,也不出去惹事了。孩子大了,懂事了,這下可好了。」朱開山搖頭道:「這個東西,肯定是有事,我還不知道他?不出動靜便罷,弄出個動靜來把你嚇死。」文他娘說:「那就趕緊把他的事兒辦了?」朱開山說:「也不能太急了,韓老海可是個挑剔人,要辦就辦得風風光光。」

  傳文領著那文進了屋。傳文說:「爹,那文有件事要和你商量。」朱開山對那文說:「有什麼事你就說,別拘束。」那文說:「爹,莊稼院裡的活媳婦插不上手,閑著也不好看,咱家西廂房閑著,我看屯子裡也沒有個學堂,想帶幾個村童念書識字,不管怎麼說也可以得點束脩。」朱開山沒聽明白,可是不動聲色,以沉默應對。文他娘也沒聽明白,可就沉不住氣了問:「束脩?束脩是什麼?你呀,淨說些叫娘聽不懂的話。」那文說:「娘,束脩就是學費。」朱開山適時開口,嘿嘿笑著對文他娘說:「有些話你聽不懂別亂插嘴。那文啊,你的想法挺好,教幾個學童也好,家裡不是養活不起你,束脩就免了吧,咱來這個屯子沒少受大夥的幫扶,權當是個回報吧。」那文高興地說:「爹,您答應了?太好了!」

  朱開山說:「答應是答應,現在也沒有趕考中舉的事了,咱教書就是領著念不起書的孩子們識幾個字,也別光教字,也像玉書他們的小學堂,教教算術算盤什麼的,將來好算個賬。」那文皺了眉。朱開山說:「我知道你算術算盤不在行,到時候可以讓玉書指教一下,算盤可以找傳傑。」那文說:「哎,這樣好。」

  朱開山又道:「另外呢,咱這也不是正規的學堂,也不是私塾,農閒就開講,農忙就停。你看怎麼樣?」那文高興地說:「爹想得周到,這樣最好。」朱開山說:「那就準備去吧。哎,傳文,閑著沒事也跟你媳婦學著點。」傳文說:「我就免了吧,都這麼大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活到老學到老,沒書底子你一輩子也不會長進。」傳文無奈地說:「好吧。」文他娘拍著巴掌說:「俺的娘啊,俺這哪是娶媳婦?明明是請了個先生來家!」

  學堂很快就在朱開山家的一個廂房裡建成了。廂房的門上掛著匾額,上書:清風書館。總共有五六個學童,那文一句句領讀著《相鼠》中的文句,不時地瞟一眼收拾院子的傳文。講了一會兒,她招手說:「來呀,你也來聽聽講,今天講《相鼠》,是很有意思的,省得晚上再費一遍口舌。」傳文笑著撣撣身上的土,走進廂房。

  那文說:「我給大家介紹一下,這是你們的大同學,大名叫朱傳文。」學童們笑道:「嘻嘻,朱傳文?同學?」

  那文敲著戒尺說:「好了,別吵了,現在開講。『相鼠有皮,人而無儀,人而無儀,不死胡為?』說的是,觀察老鼠,老鼠是有皮的,而有的人卻不注重儀錶,人要是不注重自己的儀錶,那為什麼不去死?這四句就是這個意思。可見人是要非常注重自己的儀錶的,否則活著就沒什麼意思了。」一個學童起身,指著另一學童說:「先生,胡牛牛是個鼻涕蟲,不講儀錶,應當死。」

  胡牛牛擦著鼻涕,反唇相譏說:「你的褲子還破了呢,露了屁股,丟死人了。」傳文說:「都坐下。這裡是用老鼠說事,也就是打個比方。不死胡為,只是強調儀錶的重要,並非要你去死。」胡牛牛說:「先生,你的儀錶最講究,我們應當向你學習,不向朱傳文學習,他不講究。」傳文局促不安地搓著身上的泥巴。那文嚴肅地說:「你說的對。朱傳文同學,以後得注意儀錶了。」

  上了一頭午課,傳文走進自家屋裡,坐在桌前說:「文兒,忙活了一頭午,沒趕上飯碗,給我弄點吃的。」那文侍候上酒菜說:「先生,請用膳吧。」傳文嗔怪道:「說你多少次了?吃飯就是吃飯,成天用不用騸的,我騸了你怎麼辦?」那文嗔道:「先生,又說粗話了!你這個人啊……」傳文說:「好了,好了,又要訓人,不是說個笑話嘛!你呀,講究就是多,說話都得一字一句照著書本,累不累呀!」那文一本正經地說:「先生,習以為常就不累了。」傳文美美地小酌。那文挨著傳文坐下,幸福地看著丈夫說:「先生,那文如今也算是十分美滿了!我這一輩子不求夫婿做高官,騎駿馬,也不求家財萬貫,能過上這麼悠閒恬靜的農家生活也就知足了。陶淵明所謂『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』也不過如此!」傳文說:「這都是命裡註定。哎,吃完飯我領你下地看看?」那文拍手道:「好啊,你教我種地。」

  秋高氣爽,傳文扛著犁,那文跟在後邊。二人來到地頭,那文面對廣袤的田地,舒服地伸展著身體,感歎著說:「太美了!」隨後指著大豆說:「先生,這些草都是咱家的吧?」傳文哭笑不得:「對對,都是咱家的,不過不是草,是大豆!」他放下耕犁說:「文兒,過來,我教你扶犁耕地。」那文問:「先生,大秋天的扶什麼犁呀?」

  傳文說:「這不為了開春做準備嘛!你要是什麼也不會,俺爹娘臉色就不好看了!人長得好壞不要緊,種地可是根本。」那文說:「人家都說女人不好扶犁,男耕女織,扶犁是爺們兒的活兒!」傳文說:「那都是迷信說法,還說晚上不好耕地呢,咱哪晚上閑著了?」那文佯怒道:「先生,說著說著就說那兒去了,我看你是中了邪了。」傳文哈哈大笑道:「中邪了,是中邪了,我朱傳文邪得還不輕呢。」那文轉過身不理他,有些出神地看著遠處……

  傳文說:「文兒,又發呆了?哎,你不是說想到鎮上去逛逛嗎?一會兒我就領你去,鎮上可熱鬧了!」那文明白傳文是在有意地寬慰她,充滿感謝地看著傳文說:「咱現在過得這麼舒坦,我忽然想我阿瑪了。先生,你真好!」

  一大早,文他娘站在院子裡吵吵道:「啊?這些日子都怎麼了?什麼東西都丟。這真是出了鬼了!前些日子丟鍋丟盆兒,這兩天就丟糧丟鹹菜。我去年秋裡漬得滿滿一大缸酸菜,前些日子還有小半缸呢,今天一撈,沒幾棵了。你說怪不怪?」傳文從屋裡出來說:「我也覺得怪,不是夥計們幹的?我去問問。」

  傳文把長工們召集起來問道:「都說說,到底怎麼回事?你們這裡肯定有人手腳不老實,是誰把大院裡的東西倒騰出去了?」老崔不滿地說:「少東家,你說我們這些人,都是你們家雇的夥計,冬閒的時候都在自己家裡貓冬,這才回來上工幾天?你們家丟東西也不能往我們身上賴呀!再說,丟的都是什麼好東西嗎?破鍋破盆誰家沒有?酸菜鹹菜誰稀的往家裡倒騰?白給要不要?」

  朱開山過來了。老崔說:「老東家,你給評評理,你們家丟了東西,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,也就是些破盆爛罐兒,少東家一大早就把我們叫起來,查這個問那個,有這麼做東家的嗎?啊?」朱開山說:「傳文,你怎麼能這樣呢?咱這些夥計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嗎?怎麼能這麼對待人家呢?他們比你大的有,比你小的也有,哪個不是靠得住的?這是一天兩天了嗎?怎麼這麼不尊重人?真給老朱家的人丟臉,還不給大夥賠個不是!」傳文無奈向大夥道歉說:「我對不起大夥。唉,我這也是急得,你說也怪了,這是誰呢?往外倒騰這些東西幹什麼呢?」老崔說:「不會是家神鬧家鬼吧?」朱開山一愣,抽著煙袋鍋子似在沉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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