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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夏元璋哈哈大笑說:「傻小子,你還是沒整明白,她要的不是這個。」傳傑愣了說:「那是什麼?」夏元璋說:「你想想,姑娘大了,該需要點什麼了?」傳傑這才恍然大悟說:「你說是鹿胎膏?」夏元璋點點頭說:「嗯。哎,玉書給了你什麼東西,還挺保密的。」傳傑說:「一本書,讓我閑著的時候看著解悶兒。」夏元璋說:「哦?書?什麼書?拿給我看看。」

  傳傑把書遞給夏元璋,是歌德的《少年維特之煩惱》。夏元璋笑了,說:「傳傑呀,你可別辜負了玉書的一片心!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玉書對我好我知道,可我沒敢往那兒想。」夏元璋說:「是嗎?我看可以想一想了。」

  進了山,道變窄了,馬車沒法走,兩人只好下車步行。夏元璋說:「傳傑,歇歇吧,再有小半天就到你老山貓爺爺家了。」兩人坐下來。夏元璋問:「傳傑,知道我這回為什麼帶著你出來收山貨嗎?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我知道,你是讓我歷練歷練,多長點見識。」夏元璋說:「對了。我看你櫃上歷練得大有長進,可是對山貨的知識還有欠缺。我是一天比一天老了,再有幾年就幹不動了,咱這個貨棧你以後可要多擔些擔子,別辜負了我的期望。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放心,我一定努力,不會辜負您的!」

  夏元璋又問:「傳傑,你大哥和嫂子現在過得怎麼樣了?還彆彆扭扭的?」傳傑說:「好多了。鮮兒姐這一走他徹底死心了,和嫂子過得挺好。」夏元璋說:「這就好。不管怎麼說,他倆的婚姻我是多了嘴,要是過不好我心裡也不好受。」傳傑說:「我嫂子調理大哥可有辦法了,大哥現在在嫂子面前貓似的,我都有點看不慣了。」

  夏元璋說:「一個男人對老婆好是應該的。在咱關東可不像你們老家,關東的漢子對媳婦都好,不像你們山東人,拿著媳婦不當事兒。你們山東人哪兒都好,就是男尊女卑太厲害了,這一點我不贊成。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其實我們山東人男人拿著媳婦也好,是在心裡好,不願意掛在嘴邊就是了。就說我爹吧,對我娘可疼了,我娘要是哪天真生氣了,我爹背後淨是小話,可當著我們的面硬撐。」夏元璋說:「是嗎?真想不出來你爹背後怎麼跟你娘說小話。好了,歇夠了吧?歇夠了就上路,到你老山貓爺爺家裡造頓好嚼裹,都是你沒見過的野味兒,別撐爆肚子就行了。」

  終於到了老山貓的窩棚。老山貓用野味包穀酒招待夏元璋和傳傑,三個人盤腿坐在炕上說得熱鬧。老山貓豪爽、開朗、大氣,說話高門大嗓,他沖夏元璋嚷嚷道:「夏掌櫃的,真沒想到你能來,高興死我了。就住我這兒,哪兒也不去了,你點的貨我都發下話了,到時候就都送來了。這兩天我領你們爺兒倆滿山轉轉,看看咱這老林子裡的稀罕景兒。」傳傑說:「山貓爺爺,你還要多給我講些故事,回去我還要講給玉書聽呢。」

  老山貓說:「想聽林子裡的故事?有的是!我這就給你講個。說起來,在老林子裡打獵最要緊的是什麼?得懂規矩。這老林子裡的野獸多了,你不能遇見什麼打什麼,什麼時候打什麼都有一定的規程。咱這兒有句話叫春不打母,秋不打公。怎麼講?春天的母獸大多數都帶著崽兒,你打了一隻母獸就等於禍害了兩條命,山神爺爺不會饒了你,早晚要得報應。為什麼秋不打公?秋天公獸要配種,你打死它不就是讓它絕了後嗎?打獵的人都有講究:你不吃我不宰,你不買我不賣。」傳傑說:「山裡的規矩可真不少。」

  老山貓說:「那可不!在林子裡打獵,不能亂說,也不能亂動。有一年冬天,一個愣小子跟著幾個獵戶進山打獵,天將將黑的時候看見道邊一個貓不貓狗不狗的東西蹲在那兒,獵戶們都沒理它。愣小子手賤,隨手就給了那東西一鞭子。那東西一個高蹦起來,一瘸一拐地跑了,原來是條瘸腿狼。大夥一看愣小子惹了瘸腿狼,一個個都嚇白了臉。打頭的獵戶說,壞了,小子你惹了大禍了!話音沒落,就看那只瘸腿狼跑到遠處,用前爪扒扒腳下的土,把嘴插進土裡嗷嗷地叫了一陣,叫得那個難聽啊。打頭的說,壞了,咱都走不了啦!天大黑下來的時候,四周出現了一片片綠色的亮光,搖搖晃晃朝著大夥圍過來,那都是狼啊,有成千上百隻!獵戶們和狼群好一場惡戰,到底是擋不住了。打頭的一看,沒法子了,把愣小子綁到一匹烈馬背上,說,小子,回去叫人吧,快去快回,說完把馬尾巴點上了火。那馬發瘋似的沖出狼群的包圍。等愣小子帶著官兵回來的時候,天亮了,那塊地方一點聲音也沒有了,到處是狼的屍體,再就是人和馬的骨頭架子!」

  傳傑聽得目瞪口呆。夏元璋邊聽邊喝酒,不勝酒力,說:「你們爺兒倆說吧,我可要睡了。」老山貓說:「天不早了,孩子,你也睡吧。」傳傑說:「山貓爺爺,我不瞌睡,你再給我說說挖棒槌的事,怎麼挖?這真的假的棒槌怎麼分辨?」老山貓說:「你真的想聽?」傳傑說:「嗯。」老山貓說:「要說起棒槌嘛,這裡的說道可多了……」

  2

  新房內,那文彈著弦子正在演唱京韻大鼓《寶玉見晴雯》,唱得有聲有色。傳文坐在炕上樂呵呵地聽著,不時鼓掌叫好。

  院內,文他娘朝屋裡努努嘴兒說:「唱些什麼!哪趕上咱老家的琴書什麼的,嘖嘖,還有個捧臭腳的。」朱開山說:「你還會聽個戲?這叫京韻大鼓,京腔京韻,唱的是賈寶玉去看望有病的丫頭。多好聽!」文他娘說:「你說這個媳婦,成天挓挲著手,莊稼院裡的活什麼也不會,烀鍋餅子一半兒刺溜鍋底兒去,一叫她做個營生眉頭就皺皺著,要論起玩來沒有夠的時候。可就有一樣,禮數周全,一天問三遍安,一口一個娘地叫著,還怪甜的呢。」

  朱開山說:「這就不易了,人家是大戶出身,能在咱家待住就不錯了。」文他娘說:「光說是大戶人家,到底大到哪兒?」朱開山說:「管那些幹什麼?要緊的是她現在是咱家的媳婦。」文他娘憂慮起來說:「說心裡的話,俺還是稀罕鮮兒,可命裡沒這媳婦呀,也不知她跑哪兒去了。這閨女,我看她是跑野蹄子了。」朱開山安慰老伴兒說:「跑就跑吧,她這一跑傳文斷了念想,小倆口日子過得也安生了,也是好事。」

  一首後唐皇帝李煜的《虞美人》躍然紙上,正宗的草書,頗有些王羲之的風範。傳文佩服地看著,那文止住筆,欣賞著自己的大作說:「怎麼樣?」傳文儘管看不懂,但仍然討好地說:「好!寫得怪黑。」那文白他一眼,問:「黑就是好麼?」

  傳文訕笑著把紙張拿正,那文輕輕地吟誦:「春花秋月何時了?往事知多少。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闌玉砌應猶在,只是朱顏改。問君能有幾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」這一誦又觸動了她的傷心事,不禁傷懷身世,潸然淚下。

  傳文見此,慌忙用手擦著那文的眼淚,說:「你這眼淚來得真快啊,早知道要哭寫字兒幹什麼?這不是沒病找罐子拔嗎?不寫了!屋裡的,誰又惹著你了?」那文抹著淚說:「誰也沒惹著我,就是心裡酸得慌。」傳文問:「不是好好的嗎?有什麼可酸的?」那文說:「唉,你不懂我的心。」傳文說:「屋裡的,你的心可不好懂,一會兒哭,一會兒又笑,哪還有個準兒?哭夠了吧?給我笑笑?」那文笑了說:「去你的!」傳文說:「屋裡的,你哪兒長得都好,就是嘴大,哭起來咧咧著,笑起來也咧咧著,怎麼看都像個葫蘆瓢,不哭不笑正合適。」那文佯裝生氣說:「不理你了!」傳文說:「你看你,又生氣了。」

  那文說:「咱倆以後的稱呼得改改,別一口一個屋裡的,難聽死了。」傳文說:「那怎麼稱呼?」那文說:「叫夫人?還沒到那份上,叫妻?兩口子沒這麼叫的。」傳文說:「咳!就叫老婆。」那文說:「不行!太俗了。就叫我文兒吧,顯得親切。」傳文說:「你也是文兒,我也是文兒,那不叫混了?」那文說:「不能叫你文兒,叫文,這不區分開了?」嘴裡喚著說,「文,文,不好聽,太硬了。」

  傳文說:「費那些勁!你就叫我老頭子。」那文說:「去你的!」傳文說:「要不就叫我傳文。」那文說:「那可不行,不尊重,為妻的怎麼能直呼丈夫的名字呢?」傳文說:「要不就叫當家的。」那文說:「你當家嗎?咱家是公爹當家!哎,要不就叫你先生吧。」傳文哈哈笑了說:「我不教書,也不算命看病,叫什麼先生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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