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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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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傳武騎馬直奔小木屋。鮮兒迎了出來。傳武說:「姐,你看我又給你帶來了什麼?」他從袋子裡拿出酸菜、鹹菜還有糧食。鮮兒說:「我的天啊,你快把家都搬來了!吃沒吃飯?」傳武說:「還沒吃呢。」鮮兒說:「那就一塊吃。」 兩個人吃著飯說話。鮮兒吃得香甜。傳武卻不吃,只是用異樣的眼光盯著鮮兒。鮮兒說:「傳武,你倒是吃呀!」傳武躲開鮮兒的眼神,低著頭喘息著說:「姐,現在大哥已經成親了,他已經有媳婦了……」鮮兒說:「傳武,我聽明白了,可我是你姐!」 傳武哭了說:「姐,你別再裝糊塗了,我已經是個大人了!我從進山場子那天就沒把你當姐,我和紅姐真的沒幹那事,就是因為心裡有你!姐,在山場子不是你救了我,我早就沒命了!我這條命一半是你給的,我早就在心裡發了狠,這一輩子除了你誰也不娶!」鮮兒沉默著。傳武低聲地說:「你說句話!」鮮兒說:「不行。」傳武抬高了聲音問:「怎麼就是不行?」鮮兒說:「不行就是不行!」傳武說:「這不行那不行到底是為什麼?」 鮮兒閉著眼睛一句話也不說,良久,輕聲地說:「傳武,我知道,都知道,你是個好弟弟,可是我怎麼能嫁給你呢?」傳武問:「你為什麼就不能嫁給我呢?」鮮兒說:「傳武,我的事你還真不知道,就是天塌地陷了我也不能嫁給你!」「我嫁過人!」傳武說:「這我早就知道了!就為了這個?我絕對不會嫌棄你!」鮮兒打斷傳武的話,抬高嗓門說:「可有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!除了我誰都不知道!」傳武從沒見鮮兒這麼大聲過,一下愣了…… 鮮兒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,緩緩地說:「傳武,不是讓你逼急了我不會說這件事,我從張大戶家逃出來,又進了戲班子,為救我師父,我被惡霸糟蹋了,從那以後,我一直嫌棄自己,你可能會不嫌棄我,可這件事傳出去你爹你娘怎麼能受得了呢!」傳武呆呆地看著哭泣的鮮兒,突然猛地摟住她,近乎歇斯底里地說:「這不是你的錯!天不嫌,地不嫌,我更不嫌!」 突然,門開了,朱開山站在門口。傳武和鮮兒都愣住了。朱開山見勃然大怒,順手抄起屋內的一根木棒就向傳武打去,邊打邊罵道:「你這個畜牲!怪不得成天往林子裡跑,今天我打死你!」 傳武躲閃著,同時急切地解釋著說:「爹,你聽我說不好嗎?我大哥已經成親了,鮮兒姐救過我的命,她現在無家可歸,我要娶她,死活要娶她,我不能扔下她不管!我知道你不能讓,我帶著她走,走得遠遠的不行嗎?」鮮兒死死地抱著朱開山胳膊,哭著說:「大叔,你聽我說,聽我說完了再打,連我一塊打,打死我也不喊屈,你讓我說句話不行嗎?」哭著,哭著,閉了眼。朱開山忙搖著她,呼喚道:「孩子,你醒醒,有什麼話跟叔說,叔聽你說!」 鮮兒好不容易才平靜些,哽咽道:「大叔,我和傳文哥的緣分斷了,早在來關東的道上就斷了,我賣身嫁過人,當過戲子,又被惡霸糟蹋過,在別人眼裡我是個賤女人,我已經沒臉見你們家的人了。我來元寶鎮也是被逼無奈呀,是老天爺的安排,本想躲著你們,本來也可以躲過去,可我的心躲不過去啊!不管怎麼說,我和傳文哥是你和我爹給訂的娃娃親,我的心裡一直放不下他,就是想看他一眼,看他成了家我就放心了,沒求別的。」 朱開山心裡酸楚,說:「鮮兒,你對傳文有恩啊,可你糊塗啊,你是為了他遭了那麼多的罪,受了那麼多的屈,再怎麼著他也會娶你,我們家的人也不會慢待你的!可是都怨你自己呀,你來晚了,我不能讓傳文休妻再娶呀,要是那樣我就是不仁加不義,沒法做人了!」鮮兒說:「大叔,我不怨你,也不怨傳文,就怨命,我沒有和傳文哥做夫妻的命。」朱開山說:「鮮兒,可是你和傳武……」鮮兒說:「大叔,你聽我說,傳武一直把我當姐姐看待,我也把他當弟弟待。那一年老天爺安排我們倆在山場子相遇了,你是知道的,能從山場子滾出一條命容易嗎?那時候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,他護著我,我護著他,沒想別的,臨分手他想讓我到元寶鎮等傳文哥,我沒答應,可誰想到今天事情會這樣呢?他說我是為了救傳文哥才落到這一步,說老朱家不能扔下我不管,他要娶我,讓我這一輩子有個著落,我一直沒應承。可他癡心不改,我也沒辦法啊!」朱開山說:「孩子,別說你沒應承,就是我也不能應承,不管你和傳文成沒成親,你們畢竟差半步就是叔嫂的名分,這是亂倫啊!傳出去讓人家怎麼說?不過你放心,大叔不會扔下你不管,你先在這兒住著,我會給你個交代,讓你好好過一輩子!」 朱開山帶著傳武回了家。文他娘給他撣著身上的灰塵問:「他爹,你這是怎麼了?滿臉的官司,又是哪個惹著你了?」朱開山說:「唉,事情弄糟了,一盆糨糊扣咱家裡了,都粘巴住了,進屋我跟你慢慢說。」 文他娘聽了,跺著腳說:「你說傳武這個畜牲,這可怎麼了得!雖說傳文沒娶鮮兒,可傳武要是那麼做了也叫弟娶嫂啊!再說韓老海為咱放水救了莊稼,咱把成親日子也跟人家定了,這筐爛桃子可怎麼收拾?」朱開山一拳砸在桌子上說:「不行,有我這口氣在,這個畜牲就別想那美事!」 傳武進屋來,撲通一聲給爹娘跪下說:「爹,娘,你們就成全了我們吧,鮮兒我是娶定了,她救過大哥的命,也救過我的命,咱老朱家的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!爹,你說過,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,這句話可不能掛在嘴上!」朱開山歎口氣說:「傳武,起來吧,這些都不用你教我,鮮兒對咱家有恩我都知道,有恩必報我也明白,可是報恩不等於可以弟娶嫂!」傳武說:「爹,鮮兒沒和大哥成親,她不是我嫂子!」文他娘淚水漣漣,拖著傳武說:「兒子,你不懂啊,他們的名分已經有過了,印在大夥的心上了,擦不掉了!」傳武忽地站起來說:「我不管別人怎麼看,我自己的事不用別人管!」說罷轉身推門走出去。沒想到傳文站在門口,他早已是淚流滿面了。 傳文滿腹心事折回自己屋,那文正在研墨,傳文沒說話一腚坐在炕沿上。那文湊過來說:「先生,你到哪兒去了?我又有了新題目,給你寫一首新詩。來,給我研墨。」傳文不耐煩地說:「去去去,沒看人家煩嗎?」那文卻是百般柔情:「先生,有什麼煩心事對為妻的說嘛!我給你解憂。」傳文氣得拿起毛筆,在那文鋪好的宣紙上一頓亂抹,一邊塗著一邊哭道:「寫寫寫,你成天除了寫就是唱,哪知道這個世上還有愁!」那文氣得火了說:「我哪兒惹著你了?朝我發什麼火啊?這要擱我在王爺府的時候……」傳文一愣說:「你說什麼?什麼府?」那文自知失言,忙嫣然一笑岔開話題說:「你是不是餓了?」傳文有些發蒙…… 4 朱開山擺了一桌酒席,韓老海、夏元璋和幾個鄰里圍坐在桌前。文他娘、那文出出進進地上著菜。韓老海問朱開山說:「不年不節的,你請的什麼客啊?」一個鄰里說:「是啊,老海,你家秀兒和傳武的親事不是都定下來了嗎?辦喜事的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就是了,今天還請什麼客啊?」夏元璋微笑著說:「老朱大哥,今天喝的什麼酒你就說了吧,寶葫蘆該揭蓋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火候不到。先透個風,天老爺賜給了我一件寶貝,住會兒就獻給大夥看看。」 酒過三巡,朱開山見傳文、傳武、傳傑和那文、鮮兒都落了坐,起身高聲道:「諸位老鄉台,我朱開山自從到了放牛溝,沒少得到大夥的幫扶,也多虧了大夥的幫扶,我們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。想想十幾年前,我朱開山在北京鬧義和團,被官府畫圖緝拿,穿一身破衣爛衫,光腳板逃到咱元寶鎮放牛溝,鄉親們沒有嫌棄我,沒有告官卻收留了我,讓我安身立命。四年以後,我的妻兒又投奔而來,漸漸地就有了這份家業。當年文他娘是帶著三個兒子闖關外,走海路的時候把老大撇下了。為什麼?就是因為老大沒過門的媳婦偷著從家裡跑出來,攆了上來。為什麼攆了上來?這兩個孩子情意深!深到什麼樣?夏掌櫃的看到了,當時傳文一見閨女沒趕上船,嗖地跳下海就去接!那可是入了冬的天氣,海水刺骨地冷啊!孩子連滾帶爬地上了岸,一對有情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。」 傳文極力地控制著眼裡的淚花,他旁邊的那文認真地聽著。文他娘慈愛地撫摸著鮮兒的肩膀。鮮兒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。傳武似乎預感到什麼,神色頗不安寧。 朱開山繼續道:「正趕上日俄在旅順口開戰,封海了,兩個孩子改走旱路,相依為命奔元寶鎮而來。道上傳文病了,差點死了。閨女多義氣!插草為標賣身救傳文!傳文病好了,閨女送走了傳文又隻身出逃奔關東而來。好一個節烈的女孩子,好一個糊塗的閨女!救了我兒子的命卻不願辱我朱家名聲,一直在關外流浪了八年不肯登我的門!有情人不能成眷屬,這裡的苦情有誰知道!這還不算,諸位高鄰都知道,那一年老二傳武為了找我誤入山場子,遇見了他沒過門的嫂子。傳武拍山門,把頭不收留,差點凍死在老林子裡,又是閨女救了老二的命。閨女對我們老朱家有恩啊,天大的恩,她應該是我老朱家的媳婦!可傳文等了她八年,整整八年,她是音信皆無,無奈之下傳文只好另和那文結親。」 屋內眾人唏噓不已,好幾個女人掉了淚。 朱開山說:「可就在傳文結親的那天閨女露面了,你們都見過,她就是那文的生死姐妹,我的好閨女鮮兒!」朱開山拖過哭成了淚人的鮮兒說,「那天辦喜事,鮮兒姑娘露面了,為什麼單單這個時候露面?她是看到傳文成親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了,她是想和傳文見上最後一面就遠走他鄉!多仁義善良的閨女!我朱開山能讓閨女走嗎?今天我把她找回來了,請大家來就是要告訴諸位,我要把鮮兒收為閨女,當我的親閨女!以後大家多照應點,今後鎮裡屯裡誰要是敢欺負我閨女就是欺負我朱開山,我和他對命!等她嫁人的那一天大家都要來,喝喜酒!」 朱開山的一番話贏得一陣喝彩聲,傳武卻目瞪口呆。傳文泣不成聲,那文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傳傑別有意味地笑了笑,隨即又皺緊了眉頭。鮮兒的淚水簌簌而落。朱開山問:「鮮兒,你願不願意?」鮮兒有些猶豫,旁邊的文他娘親切地說:「好孩子,從今往後咱就是一家人了。」鮮兒苦苦一笑悄聲地說:「爹,娘。」文他娘高興地應著。朱開山大喜道:「好!閨女,認認長輩高鄰兄弟嫂子,給他們敬酒。」 鮮兒抹乾淨臉上的淚水,給長輩們鞠躬敬酒,來到傳文和傳武跟前的時候,她的聲音哽咽了說:「傳文哥,傳武兄弟。」傳武沒接酒杯,一跺腳,徑直出了屋子。鮮兒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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