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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關德貞說:「那是,那是。不過關某一直有一個疑團,如鯁在喉,不吐不快。」文他娘關切地問:「哎呀,關先生吃什麼噎著了?快喝口水送送。」關德貞尷尬地笑了:「非也,非也。」文他娘悄聲地問玉書道:「什麼叫『非也』?」玉書咯咯地笑。朱開山不滿地瞅了文他娘一眼,對關德貞說:「關先生,內人是笑談,有什麼話就說。」

  關德貞說:「關某看府上著實家業興旺,然,令郎早已過了弱冠之年,何以中饋乏人?」朱開山這一下也有點暈了,直朝玉書使眼色。玉書會意,笑道:「關叔叔,我給你說說吧,大哥在老家定過娃娃親,後來在闖關東的道上失散了。大哥是個重情義的人,一直等到現在,看來是沒指望了,所以現在才談婚論嫁。」

  關德貞說:「哦,明白了,我這就放心了。哎,說了半天,令郎貴庚?」文他娘說:「『耕』?噢,俺家老大耕地可是好把式,莊稼院裡的活拿得起放得下,沒的說。」朱開山皺皺眉頭,關德貞笑了笑。玉書見此連忙插話說:「大叔,我大哥二十六歲了吧?」朱開山說:「對,屬龍的。」關德貞說:「哎呀,太好了,我外甥女屬雞,這可是龍鳳相配,再好不過了。哎,令郎台甫怎麼稱呼?」玉書越俎代庖道:「大號朱傳文。」關德貞拍掌叫好說:「傳文,好啊,好名字,耕讀傳家,千古文章,好!」朱開山決定以攻為守道:「關先生,您外甥女可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,她可願意進我們這樣的莊戶人家?」文他娘也擔憂地說:「是呀,千金小姐我們可養不起。」

  關德貞說:「不然,不然,她們家今非昔比,況且我這個當舅舅的慚愧啊,養她不起了,就是想給外甥女找個妥實的人家嫁出去。我們一不論門第,二不圖彩禮,只要外甥女滿意,我就做主了,白給你們送個媳婦。哎呀,咱們說了半天,你們總得把令郎請出來讓我見見吧?」

  文他娘領著傳文來了。朱開山說:「見過你關叔叔。」傳文鞠了個躬說:「關叔叔好。」關德貞說:「哎呀,令郎一表人才,玉書所言果然不謬,和我外甥女真是天生的一對。」一拍腦殼說,「哎呀,看我這腦袋,怎麼會忘了呢?我帶著外甥女的小照呢,給你們看看。」說著掏出那文的照片,朱開山接過。

  朱開山與文他娘送走了玉書和關德貞,文他娘問:「他爹,你看這門親事能行?」朱開山說:「行不行的等相了親再說吧,要是看照片好俊的一個人兒。這個關先生也是個滑頭,不見咱傳文不拿出照片,看樣他是對傳文滿意了。」文他娘叨叨說:「你說這門親要是成了可就熱鬧了,傳武找了個關東人,這傳文又找個滿洲人,傳傑的那個玉書也是個當地人,沒一個山東媳婦。」

  朱開山笑道:「咋沒有,夏先生家祖輩上就是闖關東過來的。他娘,我倒是挺喜歡老大這門親事,這也叫改良土壤,光有好種沒有好土地也白瞎,換換地兒說不準日後能長成一片結結實實的好莊稼!你沒看咱們從山東捎來的高粱種,今年打的高粱少說多了三成收入。」文他娘被朱開山一番精彩的比喻說笑了,說:「你呀,歪歪理兒就是多,你老朱家的種就是好種?也就是王婆賣瓜,誰不說自己的瓜甜?」朱開山呵呵大笑。文他娘說:「你又笑什麼?」朱開山說:「笑什麼?我笑關先生滿口說的話我一半兒沒聽懂,要不是玉書在一邊接話,咱什麼也聽不明白、說不清楚。」文他娘說:「壞了,要是他外甥女和他一樣說話,咱家就全成了聾子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不會吧?她舅是老學究,故意跟咱轉學問呢。」

  傳文從自己的房間走出,說:「爹,他們走了?」文他娘說:「你夾咕哪兒去了?和人家關先生見了一面,沒說上兩句話就抽身走了。」朱開山說:「沒見過世面!傳文哪,你覺得這門親事怎麼樣?」傳文沉默了。文他娘說:「你爹問你話呢!」傳文說:「爹,你真的要給我說親?」朱開山說:「這樣的事能兒戲嗎?」傳文說:「爹,俺還是想等等鮮兒,俺總覺得不一定哪一天鮮兒會找上門來的,到那時候可怎麼辦啊!」朱開山說:「老大,不能再等了,老韓家催著咱們傳武迎親呢,你怎麼也得趕到傳武前頭去,你不成親壓著兩弟弟也不是事兒。」文他娘說:「我也是這麼說的。鮮兒她是嫁過的人了,不會進咱家的門了,你就把她從心裡摳出去吧,你這麼大了,該成親不成親,從哪方面都說不過去。」傳文低下頭,半晌才說:「俺聽爹娘的。」

  夜深了,傳武睡得正香,傳文卻沒睡意,他坐在炕頭上,手裡擺弄著當年鮮兒闖關東路上剪下的頭髮,旁邊是那文的小照片。傳文默默地看著,大滴的淚珠滾落臉頰。良久,他長歎一口氣,慢慢地包起鮮兒的頭髮。

  這一天,傳文和那文相親謀面。關德貞領著那文上了門,對朱開山兩口子說:「那文啊,這是你朱大叔,這是你朱大娘。」那文行了滿族見面禮,舉手投足,氣度不凡,說:「叔叔好,大娘好。」朱開山滿意地打量著那文,文他娘高興地說:「好,姑娘也好。」關德貞說:「還有你朱大哥。」那文又行了禮說:「朱大哥好。」傳文有些不知所措,嘎悠著嘴說不出話。關德貞說:「罷了,你們倆這就算見過面了。初次見面,守著老人約莫你們也不好開口,老朱兄弟,讓孩子們到裡屋說說話?」朱開山說:「好,好,你們到裡屋說話去吧。」那文禮貌地說:「就聽叔叔的安排。」自己裡屋走去。傳文木木地站在那兒沒動。文他娘捅了他一下說:「跟著去呀,木頭!」傳文這才跟了進去。

  關德貞說:「老朱兄弟,我外甥女還說得過去吧?」朱開山說:「不錯,不錯,到底是大戶人家的閨女,大大方方的,多舒展!比我們傳文強多了。」關德貞說:「令郎也不錯,我看他們蠻般配的。」文他娘笑眯眯地說:「閨女說話真好聽!她舅,閨女給我施的那叫啥禮呀?沒見過。」關德貞說:「我們滿洲人女孩子對長輩都是這麼施禮,別見怪。」文他娘說:「不見怪。」關德貞說:「不見怪就好。我們滿洲人禮數多。可有一樣,這孩子自小在城裡長大,莊稼院裡的活沒幹過,也不會幹,你們可要多擔待。」朱開山說:「這好說,莊稼院裡的活,只要肯吃苦,沒有什麼難的。」

  裡屋,那文瞟著傳文說:「傳文哥,我從進了門你沒拿正眼瞅我,莫非不中你的意?」傳文說:「沒有,沒有,俺中意,中意。」那文撲哧笑了。傳文問:「笑什麼?俺不中你的意?」那文說:「不是的。」傳文說:「那你笑什麼?是不是笑俺不會說話?」那文說:「我是笑怎麼這麼巧,我叫那文,你叫傳文,名裡都有一個文,你爹張口閉口文他娘、文他娘地叫,叫誰的娘?」傳文說:「那還用問?叫俺的娘唄。你要是願意給俺做媳婦,過了門也是你的娘。」那文聽了沒接話,掉開了淚。

  傳文莫名其妙道:「剛才好好的,怎麼哭了?是不是跟俺你覺得委屈?要是那樣別委屈了自己,這可是一輩子的事。」那文說:「傳文哥,你別誤會了,看你守著爹娘,我就想起我死去的額娘,還有,我阿瑪還不知道怎麼樣呢,他現在在哪兒也不知道,我忽然想到他們二老。」傳文說:「這好辦,咱倆要是成了親,我套上馬車找你爹去,把他接過來一起住,女婿孝敬丈人爹是應該的。」那文說:「你別丈人爹、丈人爹地叫,應該叫岳父,要是雅一點叫泰山老大人。」

  傳文說:「倒是聽說有這麼個叫法,俺鄉下可都不這麼叫。哎,說了這麼半天,哄著俺又叫岳父又叫泰山老大人,你倒是中意不中意俺呢?」那文又笑了,說:「不中意跟你進屋?還說了這麼半天話?」傳文也笑道:「那就是中意了。行,俺看咱倆還是說得來。原先就怕你嫌俺書念得少,說不一塊去。」那文說:「我起先也擔心這個。可一見面,我看出你這個人外表憨厚,可眼睛裡有故事,就知道你不是個滿腦袋糨糊的人。書念得少不要緊,可以補,要是滿腦袋糨糊就摳不出來了。你沒看過《聊齋》?」傳文說:「沒看過。」那文說:「《聊齋》裡有個陸判,是個鬼仙,交了個朋友叫朱爾旦,朱爾旦文章寫得不好,有一天晚上陸判把朱爾旦的心挖出來了,把堵住心眼兒的東西都摳了出來,後來朱爾旦就變得聰明起來,文章寫得也好了。」傳文說:「俺的娘呀,你不是想把俺的心也挖出來吧?」那文咯咯笑著說:「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!我是想,咱要是成了親我得教你讀書,要不然,咱倆早晚話說不到一塊去。」

  外屋,朱開山對關德貞說:「看樣兩個孩子還說得來。」關德貞說:「嗯。要是兩個小人兒看好了,這門親事就可以定下來了。要是定下來就早點辦了吧。」朱開山說:「等到秋天吧,怎麼也得準備準備。」關德貞說:「成。」他囁嚅了一會兒道,「老朱兄弟,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。」朱開山:「都是一家人了,有什麼不好講的?講。」關德貞說:「怎麼說咱這也是滿漢通婚,我想,我想……當然了,你們是娶,我們是嫁,按理說一切規矩應當依著你們,可是我想咱們能不能通融一下,兩面的規矩都照顧著點,有些規矩……」朱開山明白了他的意思,大度地說:「好說,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,有些規矩可以依著你。」關德貞感激涕零:「老朱兄弟,你行,什麼也不說了,你給足了我面子。」

  裡邊兩人還繼續聊著,那文說:「傳文哥,我還有件事想和你商量。」傳文說:「什麼事你就說。」那文說:「我身邊還有個丫頭,叫秋鵑,和我處得像姐妹,跟了我六七年了,我想過門的時候帶過來,你看行不行?」傳文說:「哎呀,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,要跟爹商量商量。依我看八成是准不了。」那文說:「准不准的你問一問,她要是不跟著我可就沒處安身了。」傳文說:「那我就去問問。」

  一會兒工夫,傳文樂顛顛地回來了,說:「爹說了,讓她跟過來吧,可不是當丫頭,咱家沒那個譜兒。娘也說了,當閨女養活著,將來找個好人家嫁出去,她也可以當丈母娘了。」那文說:「不是叫丈母娘,應該叫岳母!」傳文說:「噢,叫岳母。」那文長舒了一口氣道:「秋鵑啊,你總算有了歸宿,姐替你高興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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