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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從朱家回來,鮮兒和那文夜話。鮮兒說:「那個人還行?」那文說:「還行吧,人長得相貌堂堂,有男子漢的氣派,挺憨厚的,就是書底子不夠。」鮮兒說:「莊稼院裡的孩子,有幾個念書的?只要人好就行。」那文說:「他爹娘也挺好的,一看就是古道俠腸,我一提出來要把你一塊兒帶過去,他爹娘都答應了,說過去不讓你當丫頭,拿你當閨女養活著,將來找個好人家嫁出去。」鮮兒說:「你說了半天,你女婿姓什麼?叫什麼名?」那文說:「說起來也巧,我倆的名裡都帶一個文字,他叫朱傳文,他爹叫朱開山。」那文的話音未落,鮮兒如五雷轟頂,手中的碗噹啷一聲掉到地上,喊一聲「天哪」,淚流滿面。那文驚呆了,急問道:「鮮兒,你怎麼了?」

  鮮兒忙掩飾說:「那文姐,我心口疼的病又犯了,疼得不行了!」那文說:「我給你化點面堿水?」鮮兒撫著心口窩說:「姐,不用了,這陣過去了。」那文說:「那你躺下睡吧,歇一歇會好點。」鮮兒躺下說:「姐,你成你的親,我就不跟過去了。」那文說:「怎麼了?」鮮兒說:「姐,我捨不得離開你,可到了人家我算什麼身份?說是拿我當閨女待,也就是說說,人家憑什麼把我當閨女?到時候我閨女不閨女,丫頭不丫頭,他們家那麼些爺們兒,說不定讓我給他老爹做小婆呢!」那文說:「不至於吧?」鮮兒哭著說:「怎麼不至於?我說了怕你不願意聽,我剛到你們府上的時候,你們家的多少爺們兒打我的主意?老爺不是也打算把我收房嗎?不是你護著,我早就當你的小媽了,你不清楚?」那文說:「可也是的,你長得也就太招人疼了,哪個爺們兒不想把你弄到手?那你以後怎麼辦?」鮮兒說:「我想好了,我在外邊早就流浪夠了,大不了回老家找我爹娘。」那文說:「也好。那你也得送我出了閣。」鮮兒說:「姐,你放心,你出閣那天我去送你。你不是就喜歡我唱的單出頭嗎?那一天我給你唱,別讓他們小瞧了咱娘家人。」

  4

  朱家張燈結綵,一派喜慶。朱開山在院裡擺了四桌酒席。韓老海帶了秀兒也來送禮吃喜酒,夏先生帶著玉書也來了。院內外人來人往好不熱鬧。朱開山夫婦站在院門外應酬著前來賀喜的鄰里鄉親們。傳武手擎鞭炮候在院門外另一處,秀兒也擎著鞭炮陪在他的旁邊,不時地瞟著傳武,傳武依舊佯裝不理,直盯著花轎行來的方向。院內,傳傑、玉書招呼著前來賀喜的男女賓客們各自落座。院外,花轎漸漸行近。一時鞭炮齊鳴。七八個孩子跟在花轎後邊拍掌唱道:「新媳婦,進洞房,不脫花鞋就上床。傻新郎,摸進房,抱著媳婦喊親娘……」

  花轎停在院門前,跟在轎後的傳文下馬來到花轎旁邊。馬媒婆上前掀開轎簾,用手攙扶著頭頂紅蓋頭的那文下了轎,並將手中的紅綢兩頭分別遞給那文和傳文。傳文在前用紅綢牽著那文進了院。馬媒婆攙扶著那文,引導著她跨過火盆,進入堂屋。

  司儀念喜歌:「蝴蝶飛上玉搔頭,玉人喜登鴛鴦樓。今朝結下連理枝,早生貴子覓封侯!」

  喜歌念畢,又引著小夫妻拜堂。

  拜完堂,傳文用紅綢牽引著那文走入新房。馬媒婆攙扶著那文在炕上坐好。

  賓客們已經開始吃喜宴了,傳武、傳傑陪著大哥向賓客們敬酒。坐在女桌上的秀兒,眼睛一直不離傳武。朱開山在主桌上興奮地站起,滿面春風地說:「諸位老鄉台,今天是我兒子傳文大喜的日子,蒙各位光臨,我朱開山不勝榮幸。朱開山自從來到咱們屯子,沒少得到大家的幫扶,為了略表謝意,我特意請了戲班子為大夥唱大戲。大夥喝著酒聽戲,一定要盡興啊!」賓客們鼓掌叫好。

  戲班子的人從廂房裡出來,各就位。鑼鼓點響起,嗩呐聲聲。兩個演員舞著跳著唱起了一出二人轉喜慶戲。賓客們喝著酒聽戲,叫好聲不斷。傳武坐在次桌上大口大口地喝悶酒,秀兒過來勸道:「傳武哥,你少喝點,酒喝多了傷身子。」傳武有些不耐煩地說:「一邊待著去,我願意!」秀兒說:「傳武哥,我這都是為你好,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。」傳武一擺手說:「好好好,我是狗,你是呂洞賓,行了吧?」秀兒委屈地說:「傳武哥,我不是那個意思,我是說怕你喝醉了難受。」傳武說:「我願意難受,你別煩我,老盯著我幹什麼?」

  秀兒深感委屈,文他娘走近秀兒悄聲地說:「秀兒,別理這狗東西!」邊說邊狠狠地瞪著傳武。秀兒見此忙說:「大娘,我沒事。」自己含著眼淚悵悵地離去。文他娘用手指頭戳著傳武的頭說:「你咋就不懂事呢!」

  二人轉歡快地表演著,玉書看得饒有興趣,夏元璋湊近她說:「玉書呀,趕明兒你成親,爹也給你請戲班子唱大戲,唱他三天三夜。」玉書羞赧地說:「爸,你說什麼呢!」傳傑也湊過來,笑嘻嘻地說:「掌櫃的,咱唱豬八戒背媳婦,要不唱豬八戒拱地兒,可熱鬧呢!」玉書嗔道:「閃一邊兒去,要唱就唱朱傳傑尿炕!」傳傑笑道:「唱唄,反正我現在已經不尿了。」

  眾賓客推杯換盞,喜宴進入了高潮。朱開山已面色酡紅,文他娘喜不自勝。戲臺上,二人轉告一段落,音樂再起,一個一身紅的姑娘站在台中央,亮開嗓子唱了一出傳統戲單出頭的名段。那聲音真如黃鸝一般清脆,樂音婉轉處處理得圓潤流暢。不用說,這正是鮮兒,她這不只是在用聲唱,更是在用心、在用命呵。雖然臉上塗了油彩,那淚水卻早已朦朧了雙眼。正在敬酒的傳文聽到鮮兒的唱腔聲一愣,轉身看來……

  喝悶酒的傳武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臺上的人,他對這聲音是多麼熟悉啊!

  一個人坐在新房裡的那文猛地扯去蓋頭,仔細地辨聽著,入了迷。

  鮮兒舞著,唱著,贏得陣陣喝彩。傳文呆呆地看著,慢慢地走到戲臺下。鮮兒目視著傳文,聲音哽咽起來。傳文已認出鮮兒,淚水漸漸湧上。鮮兒難以再唱下去,禁不住停下動作,止住聲音,極力控制著自己的哽咽聲。眾賓客皆不解地看著。朱開山夫婦似乎預感到什麼,有些揪心地看著。

  傳武也已經認出了鮮兒,眼含熱淚喃喃自語道:「姐……」

  傳文、鮮兒兩人淚眼相望,傳文聲音顫抖著叫道:「鮮兒。」突然聲嘶力竭地喊了聲:「鮮兒——」猛然把鮮兒抱在懷中,失聲痛哭!鮮兒長久壓抑的情感突然釋放出來,大哭不已!眾人大驚。傳武淚流滿面,將一大碗酒灌進口中……

  那文站在新房門口,呆呆地看著抱在一起痛哭的傳文和鮮兒,朱開山、文他娘含淚看著痛哭的兩個人,傳文邊哭邊說:「鮮兒,這些年你跑哪兒去了?你讓俺好等啊!」淚眼婆娑的鮮兒欲說點什麼,忽然看到站在新房門口的那文,立刻下意識地掙脫傳文,呆呆地看著那文,那文也同樣呆呆地看著鮮兒。

  院內有了片刻的寧靜……

  燭光搖曳,燭淚流滿了桌子。傳文呆呆地坐在牆角。已經知道了真相的那文早已哭成了淚人兒,喃喃道:「傳文哥,咱這是在戲裡嗎?怎麼會這麼巧呢?」傳文垂頭無語。那文抽泣著說:「這可怎麼辦啊?叫我怎麼辦啊……」傳文還是垂頭無語。燭光搖曳著,搖曳著。傳文默默地走出屋子。

  卸去戲裝,坐在炕上的鮮兒目光呆滯,空洞地盯著炕桌上的油燈。月光如水。傳武在鮮兒的房門口來回地走著——他怕鮮兒再出意外。

  文他娘憂慮地說:「他爹,你看這件事咋辦?」朱開山吧嗒煙袋鍋子沒有應聲。文他娘說:「他爹,你說句話吧,俺是沒咒念了,早不來晚不來,疙瘩湯出了鍋她又來了,上哪兒去找幹麵粉啊?」朱開山瞪著眼睛說:「你沒咒念我就有了?想念咒兒找唐僧,我這兒就有金箍如意棒,只能用棒子把他們打散,沒別的辦法!」文他娘非常不滿地說:「你說的是人話嗎?」

  朱開山深深地歎了一口長氣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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