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小說 > 闖關東 | 上頁 下頁
五九


  2

  元寶鎮上,夏家的春和盛與吳家的福興祥是兩大山貨店,位置對門,生意上因同做山貨,也自然成了競爭對手。夏家的店面門口停著兩輛馬車,吳家的店面門口也停著兩輛馬車,夥計們都忙活著往店裡搬運貨物。

  傳傑站在櫃檯上嗚哩哇啦地念日語。夏元璋走進貨棧,站著聽了一會兒,說:「傳傑,你在那兒念什麼呢?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街上不是開了家山田貨棧嗎?我跟山田先生學日本話呢。」夏元璋火了,說:「誰叫你學日本話!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這兩年街面上日本生意人不少,咱現在沒和他們打交道,可說不定將來會用得上呢。」夏元璋大怒道:「咱永遠也不會和他們打交道,你記住我這句話,春和盛死也不會和日本人做一筆生意!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你哪來的這麼大的火呢?我可從來沒見你發這麼大火。」夏元璋悲憤地說:「傳傑呀,你別忘了,我一家好幾口人都是日本人殺的呀,我和他們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!」

  傳傑小聲地說:「掌櫃的,我知道了。」他見夏掌櫃冷眼看著街對面的福興祥,說道,「掌櫃的,我看眼下不是進貨的時候,價錢不合適,咱何必跟福興祥爭呢?讓他進去,咱再等等,我看這價兒早晚得跌。再說了,咱的庫好滿了,再進就沒地方了。」夏元璋說:「是嗎?你看准了?」傳傑說:「我覺得八九不離十。」夏元璋說:「我也覺得八九不離十。」傳傑說:「那你為什麼……」夏元璋說:「我先不說為什麼,你慢慢地悟。咱先說說,我開這個貨棧最大的心病是什麼?」傳傑說:「這我知道。」努努嘴說,「還不是對過兒。」夏元璋說:「福興祥的買賣做得不地道,專門和咱頂著幹,他現在是改轍了,咱們進什麼他進什麼,咱們出什麼他出什麼,抬價收,壓價出。俗話說,一山容不得二虎,明擺著,他這是想擠垮咱。」傳傑說:「那咱和他們頂著幹,到頭來不就是兩敗俱傷了嗎?」夏元璋笑著說:「不會的,我還不至於這麼傻。」傳傑焦急地說:「掌櫃的,那咱就趕快撤吧,撤得晚了就陷進去了!」夏元璋說:「我不但不撤,還要大進特進,和他有的一拼。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這件事本來沒我說話的份兒,可我還是想提醒您一句,別意氣用事,到時候鬧個魚死網破大家都不好。」夏元璋咬著牙說:「你放心,網不會破的,魚是死定了!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您這步棋我到現在沒看明白,能不能給我點撥點撥?」夏元璋問:「想知道?」傳傑說:「太想知道了!」夏元璋說:「好吧,今天下半夜你起來,我告訴你。」

  下半夜時分,傳傑緊跟著夏元璋站在院子裡。人無語,馬去鈴,幾輛大車馬蹄包著麻袋片悄沒聲地進了大院。夏元璋打開庫門。傳傑舉著燈籠往庫裡一看,大吃一驚,壓低聲音說:「掌櫃的,咱進的貨不止這些呀,都哪兒去了?」夏元璋說:「別出聲,你看到就行了。」說罷指揮夥計們說,「都給我小點聲,輕搬輕放。傳傑,你也別閑著。」傳傑和夥計們一道,無聲地把貨物從庫裡搬上馬車。馬車走了,庫房空了。

  傳傑伺候夏元璋洗了臉。夏元璋說:「傳傑,看明白了?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你成天給我說三十六計,這是不是就是您說的,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?」夏元璋笑了說:「對了。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您是不是明裡和福興祥抬價爭貨源,暗裡又把貨送回去,引著福興祥高價囤貨撐破肚子,貨價一跌他就砸到手裡了?」夏元璋說:「對了,這就是我要看到的結果。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,我又不明白了,貨主把貨送來又拉回去,豈不是白忙活?都說無利不起早,人家圖的是什麼?」夏元璋說:「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。我都告訴你吧,看起來我和福興祥進的是一樣的貨,其實就是包裝一樣,裡邊早已經偷樑換柱了,我使的這是連環計。貨主這樣做也有好處,他可以趁機抬價。」傳傑倒吸了一口涼氣說:「掌櫃的,你這樣做也太……」

  夏元璋打斷他說:「是不是心太黑了?所謂兵不厭詐,他福興祥起黑心於先,我春和盛應對于後,生意場上就是這麼殘酷!」傳傑心裡不忍說:「掌櫃的,這樣一來福興祥恐怕要栽大跟頭了,咱不能眼看著他們破產,您能不能緩緩手?」夏元璋威嚴地說:「不能!他不仁我不義,想在生意場上立住腳,你必須有鐵石心腸!再說他也不至於破產。回去歇著吧,睡不著把今天的事好好在腦子裡過一過。」

  回到自己的小倉房裡,傳傑躺在被窩裡輾轉反側,他失眠了。

  夏元璋逗著鳥兒,嘴裡哼著京劇《空城計》諸葛亮的唱段:「我坐在城頭觀山景,城外發來了司馬的兵……」心情顯然不錯。傳傑進來,小聲地說:「掌櫃的,吳掌櫃的想見您。」夏元璋說:「快請進啊!」傳傑請進了吳老闆。吳老闆哭喪著臉說:「夏掌櫃的,救救我吧,我要破產了!」

  夏元璋笑著說:「吳掌櫃的,您又要給我演戲!上一回您就在這屋給我唱了段,唱的什麼來?想起來了,《連環套》,竇爾頓的那段,好啊,銅鐘大呂,繞梁三日,到現在我的耳朵裡還嗡嗡響,您今天唱的這是哪一出?看樣是哭戲,《文昭關》,不對呀,您的本工是架子花呀!」

  吳老闆說:「夏掌櫃的,您就別取笑了,前些日子收的那批貨現在價跌慘了,砸在手裡了,您給出出主意,看看怎麼辦好?」夏元璋滿面怒氣說:「當初我說什麼來?我說咱兩家聯起手來壓住價,穩住市面,你背信棄義,一個勁地抬價。抬呀,使勁抬,我夏元璋奉陪到底!」吳老闆說:「夏掌櫃的,我錯了,我不是人,您高抬貴手救救我。」夏元璋說:「您要我怎麼救您?」吳老闆說:「我聽說您沒有庫存,您就把我的庫存吃一些吧,我欠著外邊好多貨款呢。」夏元璋說:「讓我吃您的庫存不是不可以,這價怎麼說?」吳老闆說:「我給您打八折。」

  夏元璋哈哈大笑說:「吳掌櫃的到現在還跟我開玩笑,就您那些貨,再不出手就爛家裡了,我頂多出五折,還是看在老相識老街坊的面子。」吳老闆一跺腳說:「五折就五折,我可是要現款。」夏元璋說:「好,成交!傳傑,跟著吳掌櫃的點貨。」

  玉書回來了,問道:「爸,傳傑呢?櫃上沒有,死哪兒去了?」夏元璋親昵地說:「下了課就找傳傑,我給你看著呀?到福興祥點貨去了。」玉書說:「死玩意兒,讓我給他買書,人家好不容易買到了又找不到他。」夏元璋說:「別急,一會兒就回來了。哎,玉書,你們小學堂不教四書五經都教些什麼?」玉書說:「教什麼?國文、算數、自然、地理什麼的,還有體育。對了,爸,你給我買台風琴吧,我想下學期給學生開音樂課。」

  夏元璋說:「開音樂課?要風琴幹什麼?拉拉胡琴彈彈琵琶不行啊?」玉書說:「爸!那麼多學生唱歌,胡琴琵琶派不上用場,再說教五線譜也不合適。」夏元璋說:「你還會五線譜?」玉書說:「人家不是正在學嘛!」夏元璋說:「啊,你是現學現賣呀?行,爹支持你。」

  爺兒倆說著話,關德貞袖著手來了,說:「爺兒倆在說什麼呢?這麼熱鬧。」夏元璋說:「哎呀,關先生來了。坐。有事?」關德貞說:「沒事不會打擾您,上回我託付您的事……」夏元璋一拍腦袋說:「哎呀,你不說我還忘了,我給你辦了。玉書,你給關叔叔說說。」玉書說:「關叔叔,是不是您外甥女要找婆家的事?我給問了,也催了,他家老二的婚事定了,可以談談了。」

  關德貞說:「那太好了,那咱就托個媒人去說說?」玉書說:「我最討厭媒婆說媒了,當媒婆的沒句實話。我看這樣吧,明天我領著您去他家看看,你們當面談,就不用媒婆瞎摻和了。」關德貞說:「哎呀,我的大小姐,這可不太好,哪有舅舅給外甥提親的?」玉書說:「沒那麼多講究,要是講究起來,你們老祖宗還不允許滿漢通婚呢!」關德貞無奈地說:「那好吧,咱也不講究了。」

  3

  文他娘前前後後,收拾著屋子,抹桌子,擺凳子。朱開山說:「文他娘,關先生以前也是大戶,他們滿洲人禮數多,挑剔大,咱可不敢慢待了,不管這門親事成不成,都不能失了禮。」文他娘說:「知道了,你念叨不知多少遍了。」朱開山撲哧一聲笑了。文他娘愣了說:「他爹,你笑什麼?」朱開山說:「我笑玉書這孩子,自己還是個姑娘家,倒跑前跑後地給人家做起媒來了,成了小媒婆了,我倒要看看,她要是和傳傑將來成了誰給她做媒。」文他娘說:「他們要是成了還用什麼媒人?孩子是自己對上眼兒的。」朱開山正色道:「那可不行!自古兒女婚嫁,講的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沒有媒人怎麼行?走走過場也得請個媒人,面子上好看,要不就叫苟合。你沒看韓老海?按說咱兩家還用媒人插一杠子?可他還是打發媒人來提的親,禮數該走到了就得走,省不得。」

  兩人正說著話,院裡傳來玉書銀鈴似的喊聲:「大叔、大嬸兒在家嗎?我把客人關先生領來了。」朱開山和文他娘趕忙迎出門去,朱開山道:「關先生,來得挺早,我正打算到門口迎接呢。」關德貞拱手施禮道:「不敢勞駕。」他看著院子說,「哎呀,沒想到,您這份家業不小啊!」朱開山說:「咳!有什麼,也就是個莊戶人家。關先生,屋裡請。」

  關德貞撩起長衫,躬著腰,斯斯文文地坐下。朱開山對身旁的文他娘說:「文他娘,給關先生上茶。」玉書說:「我來吧。」朱開山一把拉住她說:「不行,你今天是貴客,坐好了!」

  文他娘上茶說:「關先生,茶不好,您就湊合著吧。」關德貞欠欠身說:「叨擾了。哎呀,府上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,雖說不是深宅大院、殿閣樓堂,倒也是青堂瓦舍,窗明几淨。玉書姑娘所言果然不謬。」玉書說:「我兩頭都沒說假話。」朱開山說:「玉書這孩子我信得過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