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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傳文說:「老崔,你笑什麼?你看你領的這些人,幹的是什麼活?我是後起的壟,幹你們前邊去了,你們不臉紅嗎?」老崔說:「少掌櫃的,我們比得了你嗎?你幹活是玩命,地是你的,你玩命值,我們可就不值了。你出去打聽打聽,關東山的長工也好,短工也好,有沒有像你這麼幹活的?要是有一個,我腦袋掙下來摔地上給你聽響!都是這樣,大長的日子,活得抻著幹。像你這幹法,年輕的時候不覺,老了病就找上來了。來,你也歇歇,抽袋煙,嘗嘗我的,真正的蛤蟆頭。」傳文說:「我來不了。要說煙好抽,還是俺爹種的那幾畝,他今年種的是山東煙,你等抽他的吧,抽上就拿不下嘴。」

  緊靠著大豆地旁邊的煙地,朱開山在自己的一片黃煙地裡侍弄煙。傳文走過來說:「爹,你這塊煙地喂豆餅了?煙這東西饞,你不喂好東西他不給你出味兒。」朱開山說:「喂是喂了,可半月沒下雨了,要是再旱下去,別說是煙,今年一年什麼莊稼都要瞎了,老早做準備吧,要是再旱幾天,我就打算雇工澆水了。」爺倆嘮著,韓老海也湊過來與朱開山嘮起了今年的莊稼。

  韓老海說:「老朱,我看了,全屯的莊稼誰也沒有你種得好,你們山東人真會擺弄莊稼!你看這幾畝地,在老拽子手裡的時候都要荒了,自從到了你手裡,都成了金不換的好地。」朱開山說:「有數的,人勤地不懶,這土地你不好好侍弄,它能給你長出好莊稼?就好比養孩子,你不管不顧,成天給他喂稀湯寡水,養大了也是歪瓜劣棗。」

  韓老海說:「理兒是這個理兒,都知道,可有幾個付得起辛苦?我就佩服你們山東人的勤苦,比不了,誰都比不了。」文他娘挑飯送水來了。傳文站在地頭吆喝道:「都把手裡的活放一放吧,吃飯了。」朱家人和雇工們走攏過來。

  文他娘問:「傳武呢?」傳文說:「我說不了他,說了幾句跑了。」老崔往嘴裡劃拉碗裡的高粱米水飯,幾粒米掉到地上,傳文看見了,說:「老崔,你這個人,怎麼就是不知道愛惜糧食?一粒米一滴汗,糟蹋糧食就是糟蹋自己,莊稼人誰不知道這個理兒?」老崔火了,說:「你這個人,怎麼眼睛老是盯著我呢?這幾粒米掉到地裡了,我能撿起來再吃了?」傳文說:「誰叫你撿起來吃了?我是說這件事,吃飯得瞪起眼睛,別掉米粒兒,你是沒要過飯,要過飯的人拿著糧食勝過親爹娘!」文他娘說:「好了,都少說兩句,你們吃著,我去喊傳武。這孩子,又到哪兒瘋去了?」

  文他娘正在院裡忙活著。秀兒打扮得鮮鮮亮亮,來朱家串門,衣襟裡兜著包杏,笑眯眯扶著門框說:「嬸兒,又在忙活呢?一天到晚手腳不閑,就不會歇一歇?不累得慌?」文他娘笑道:「俺當是誰,是秀兒呀。來,家裡坐。有事兒?」秀兒說:「沒事兒就不興登你家的門兒了?」文他娘說:「俺可沒那麼說。」

  秀兒進院,在碾盤上兜出衣襟裡的杏子說:「我家院裡的杏子樹結杏了,挑了一些熟的大的給你送來,嘗嘗鮮。」文他娘說:「哎呀秀兒,你說你,一年到頭吃你家多少果木?你說俺家也沒什麼新鮮東西給你嘗嘗,叫俺老大不過意的。」秀兒說:「有什麼不過意的?自從你們家搬來,我們家少得了你家的好處?我娘跟著你學了多少針線活兒?裁剪衣服,做鞋,絮棉被。就說我吧,繡花的活兒不是你把手教的?還有我爹,莊戶院裡的活兒也沒少跟著大叔學。我爹說了,自從你們來到放牛溝,咱們這個屯子簡直就變成你們山東家了。」

  文他娘說:「叫你說說!長短不齊的,就是互相幫扶唄。」秀兒往廂房瞅著說:「嬸兒,就你自己個兒在家?」文他娘說:「可不唄,他爺兒仨在豆子地裡忙活。」秀兒說:「傳武哥也在那兒?我怎麼沒見著?」文他娘說:「他不在?興許是他爹打發他幹別的了。你找他?」秀兒說:「不是的。」文他娘說:「秀兒,快出門子了吧?」秀兒害臊了,說:「嬸兒,說什麼呢!還沒有主兒呢,沒有人稀的要。」

  文他娘說:「淨瞎說!俺看你是挑花了眼。說媒的踏破你家門檻了,你當俺不知道?不大離兒就行。」秀兒不吱聲了。文他娘說:「心上有人了?」秀兒還是不吱聲。文他娘說:「俺家傳武……你真的?」秀兒羞臊地點點頭。兩人正說著話,傳武回來了,手裡提著一隻山雞。秀兒臉上燦爛起來了,說:「傳武哥回來了?哎呀,這是你打的山雞?多肥呀!傳武哥就是有能耐!」傳武沒有搭理她,虎著臉走進廂屋。文他娘說:「傳武,秀兒和你說話呢,沒聽見?」傳武回頭說:「怎麼沒聽見?老遠就聽見她吵吵。」

  傳武躺在炕上,正在上神兒。文他娘走進來說:「怎麼?不舒服?」傳武沒接話,說:「秀兒走了?」文他娘說:「走了。少教的玩意兒!你怎麼不搭理人家?這閨女多招人喜歡!你爹也挺喜歡的。托個媒人去說說?」傳武一句話把娘頂了個跟頭:「誰喜歡誰娶,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兒也不要她,看見她就煩!」

  3

  傳武和傳傑在鎮上剪了辮子,嘻嘻哈哈地回了村。一群村童跟在後面好奇地看著,笑著,喊道:「噢!剪辮子了,都來看呀,醜死了!」傳武呵斥道:「笑什麼!回家叫你娘也給剪了吧,都民國了。」

  傳文窩在家裡修理農具。見傳武和傳傑樂顛顛地進了門,再一看兩人那副樣子,大吃一驚道:「你們倆,你們……」氣得說不出話來。傳傑笑嘻嘻地說:「大哥,好看不?」傳文呵斥道:「誰叫你們剪了辮子!好看個屁!假洋毛子!」他朝屋裡喊道,「娘,你管不管了?老二和三兒把辮子剪了!」文他娘走出屋子,見狀,拍著巴掌哈哈大笑說:「兩個小兔崽子,到底把辮子剪了,也挺好,利利索索的,省著天天梳理。」

  傳文不滿地說:「娘,沒見過像你這麼慣孩子的!咱元寶鎮有幾個剪了辮子的?不怕人家笑話?」朱開山走進院來,頭上竟也沒了辮子,傳文大驚,眼睛瞪得大大的,說:「爹,你這是……」朱開山微微一笑說:「留著也費事,我早就想剪了。傳文呀,你也剪了吧,現在全家人就你留著辮子,大家看著都硌眼呢。」傳武說:「哥,咱爹都發話了,你也剪了吧。三兒,你去屋把剪子拿來。」

  傳文抱著頭,殺豬般地嚎叫道:「使不得,使不得呀!娘,你管管他倆!」文他娘哈哈笑著說:「你們爺們兒的事俺可不管。」傳傑嚇唬傳文說:「哥,你還沒聽說?城裡人都剪辮子了,革命党滿大街盤查,誰要是留辮子,革命黨抓了去,哢嚓!就給哢嚓了。」傳文說:「怎麼?還要殺頭?」傳傑說:「不是,是把辮子剪了。」傳文說:「嚇了俺一大跳。」傳傑說:「哢嚓可是哢嚓了,不白哢嚓,哢嚓一次收十兩銀子,不交銀子蹲大獄!夏掌櫃的都剪了呢。」傳文說:「俺的娘啊,這不是敲竹槓嗎?俺先避避浪頭吧。」說著,把辮子盤了起來,扣上了大草帽。

  文他娘問:「三兒,你怎麼回來了?」傳傑說:「掌櫃的說了,這陣子櫃上的活不忙,放了我的假,讓我回來幫著家裡夏鋤呢。」文他娘說:「夏掌櫃的真是個仁義人。玉書呢?怎麼不領著來家玩兒?」傳傑說:「鎮上要辦小學堂呢,她謀劃著要當先生呢。」文他娘說:「真的?你說說,革命就是好,女孩子也能當先生了。今天家裡人又齊了,娘給你們擀麵條,吃打鹵麵。」

  第二天,一家人在吃早飯,獨不見了傳文。文他娘說:「傳武,你哥呢?怎麼還不來吃飯?還沒起炕?往常他可是比你們起得早,今天這是怎麼了?」傳傑說:「誰知道呢?不是尿炕了沒臉起來?」文他娘說:「胡說!你大哥從小就這點好處,自打會說話就沒尿過炕。」朱開山說:「三兒,你去看看。」

  正說著,傳文捂著頭進屋來,號啕大哭道:「爹,娘,可不好了,俺的辮子丟了!」傳傑故作吃驚,說:「是嗎?我看看。哎呀,不是鬼剃頭吧?肯定是!夏掌櫃的說,他年輕的時候也有這麼一回,睡了一宿覺,第二天早上頭髮一根也沒有了,成了個禿瓢,哭得要死要活。」傳武說:「是嗎?咳,不就是辮子沒了,也不至於這樣啊。」傳傑說:「你知道什麼!他第二天要成親呢。沒辦法安了條假辮子。也該當有事,成親那天,假辮子上紮的紅頭繩晃來晃去的,惹得家裡養的貓挺好奇,就過來撲,一下子把假辮子揪下來了,露出精光鋥亮的禿瓢,大夥那個笑啊。」

  傳武問:「後來呢?」傳傑說:「後來有人傳了個偏方,用生薑切片擦頭皮。還真管用,新頭髮長出來了,又黑又密。大哥,你別愁,我給你切生薑治一治。」傳武說:「我還聽老人講,鬼剃頭多數是男人沒娶媳婦憋的。哥,你趁早給俺娶個嫂子回來吧,我和三兒急著當叔呢。」傳文還是哼哼唧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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