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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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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夏日的元寶鎮街面上人來人往,辛亥革命也給這個邊遠的小鎮帶來了些許新的氣象。街口,臨時搭起的木檯子,關東著名昆伶越楚紅等正用新興的「文明戲」,在臺上表演著昆曲《牡丹亭》中的一折。他們身著簡易的戲裝,在昆曲曲調的伴奏聲中,拿著腔調用念白的方式表演著唱腔的內容,這樣一種演出形式,不倫不類,就是熱鬧。舞臺後方的幕布上,一條橫幅掛在上方,上書「革命萬歲,共和萬歲」。

  舞臺下,男女老少約有二百人,個個興致勃勃。朱家一家人也在台下看著。同村大戶韓老海的獨生女兒秀兒不離朱家的前後,眼睛始終盯著傳武。她不算俊,也不醜,就是不喜傳武的眼兒,一直對傳武單相思,還挺執著。傳傑說:「二哥,你看見沒有?秀兒的眼睛老盯著你,看樣恨不得把你吃了。」傳武煩躁地說:「別搭理她,給個好臉兒她能纏磨你好幾天。」傳傑壞笑道:「我看挺好的,就是胖了點,能生養,咱爹娘肯定中意。」傳武說:「你中意?你要中意我給你說說?」傳傑忙說:「拉倒吧,你自己留著吧。」

  一出文明戲演完了,越楚紅等演員謝幕,樂隊的琴師以及隨越楚紅同來的各位文化人手裡拎著剪刀走上舞臺。越楚紅站出來慷慨陳詞道:「父老鄉親們,兄弟姐妹們,我叫越楚紅,是你們熟悉的昆曲演員,今天想借這個機會說幾句話。現在是民國了,一直壓在咱們頭上的封建制度被推翻了,封建禮教被打碎了,我們中華民族歷史新的一頁翻開了,讓我們振臂歡呼:革命萬歲,共和萬歲!」臺上台下熱烈響應。

  越楚紅又道:「可是在我們的鄉下,封建餘孽還存在,封建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的,我們看到,清王朝已經完蛋了,可是元寶鎮的大多數男同胞還留著辮子,女同胞還在纏足,這是多麼可悲啊!今天我們下鄉來宣傳革命,動員大家,男人剪辮子,女人放足,大夥說好不好?」台下不少人歡呼支持。越楚紅說:「我們今天帶著剪子,願意剪辮子的請上臺來!」七八個小青年跳上臺來說:「我剪,我剪!」

  傳文卻憤憤不平,在台下喊道:「剪了辮子,和尚不和尚,尼姑不尼姑的,像什麼?」越楚紅說:「留著辮子像什麼?男人不男人,女人不女人,那是滿族人的裝束,本來就不是漢族人的打扮!」

  傳武和傳傑在台下躍躍欲試。傳武說:「三兒,咱倆也上臺把辮子剪了吧?」傳傑說:「好啊,我早就想剪了。」哥兒倆剛想上臺。傳文一把揪住兩個弟弟說:「你們敢!還沒有王法了!老祖宗留下的辮子說剪就可以剪了嗎?都給我老實待著!」傳傑笑著說:「二哥,我說不行嘛。大哥把辮子看得可高貴了,誰動動他的辮子像動了他的心肝肺,看樣他還想大清複國,他好去給皇帝做太監呢。」傳武說:「嘻嘻,他做太監?我看行。你說他要是做了太監,是不是得天天在金鑾殿門口一站:皇上有旨,有事奏本,無事退朝哇!他成天像個大尾巴狼似的,挺適合幹這個活的。」

  哥兒倆逗著笑,卻見玉書跑到舞臺上,拽著越楚紅,捏著嗓子念白道:「這位大姐,我來問你,你言道女孩兒家應當放足,你卻是放了沒有哇?」越楚紅笑了,也念白道:「你說我嗎?說來慚愧,小女子自小流落風塵,梨園行裡度春秋,哪裡纏得足來?已經無有什麼可放的了哇!」玉書說:「我卻是不信,你,何不給大家展示展示,以消我等的疑慮呢?」越楚紅扭著腰身說:「這個嗎?大庭廣眾之下,羞人答答的,不太好吧?」台下的觀眾笑翻了天。

  玉書還要接話,夏元璋怒氣匆匆躥上臺去,拽著玉書下了台,嘴裡喋喋不休:「你說你這個瘋丫頭,怎麼就不知道羞臊呢?給我回家!」台下傳傑對著玉書直翹大拇哥。朱開山笑著對文他娘說:「這丫頭片子,不怯場,招人喜歡。」文他娘朝著傳傑努嘴說:「你看咱家的這個,喜張的。兩個成天湊一塊兒嘎嘎嗒嗒的有說不夠的話,他倆將來要是……」

  朱開山直擺手說:「不行,你是剃頭挑子一頭熱,咱現在和夏家肩膀不一般齊。」文他娘說:「也不論,想當初譚永慶家門檻不比咱家的高?不是也答應把鮮兒說給咱老大了?」朱開山說:「那可不一樣,想當初鮮兒她爺爺抽大煙把家抽敗了,咱兩家也算是半斤對八兩。」文他娘眼圈紅了,說:「唉,鮮兒和俺分手七八年了,現在她在哪兒呢?可憐的孩子,叫人牽腸掛肚的。你說她當年怎麼就是不答應跟著傳武回來呢?要是回來了,咱的孫子也該有了,少說五歲了。」

  朱家已經套起了大院套,六間大瓦房已初顯殷實人家的氣勢:上堂下屋,朱開山與文他娘住北屋,傳文兄弟們住在東廂房,把頭老崔和幾個雇工住在長工屋,牲口棚農具屋一應俱全。

  天濛濛亮了,公雞報了曉。老崔和雇工們打著哈欠從下屋走出來。傳文套了牲口,安排傳武和雇工幹活說:「傳武,你趕著車送糞,老崔,你領著夥計們今天把西坡的豆子地耪一遍。」老崔懶懶地說:「唉,好吧,就聽少東家的吩咐。」傳文瞅了他一眼說:「老崔,不是我說你,你們昨兒地是怎麼耪的?我數了數,一共耪斷了十棵苞米,這是多少糧食呀?那地耪了些什麼?禿老婆畫眉呀?莊稼人就這手藝?就這手藝,在俺山東家還能有人雇?撅腚等著吧!」

  老崔不服道:「你們山東家?我也是從山東過來的,在咱那兒,多大的財主有這麼多地呀?人均就是畝八分的,像伺候老娘們兒似的擺弄。你這可是七坰地,我們幾個人忙活得過來嗎?」傳文說:「你就是有說詞,沒有說服你的時候,起點早貪點晚不就有了?真看不是自己的地,要是自己的,潑上命也擺弄得熨熨帖帖的。」傳文栽排完了活,到堂屋門口喊道:「爹,你看俺活栽排得對不對你的心思?」

  文他娘走出屋子說:「吵吵什麼?你爹天沒亮就到地裡去了。」傳文回過頭訓斥雇工們說:「都瞅瞅,老東家天沒亮就到地裡去了,你們還磨蹭什麼!」說著要跟大夥一起下地。文他娘說:「老大,你留步。」傳文說:「娘,你還有什麼栽排?」文他娘說:「俺昨天和你爹商量了,鮮兒八年也沒個音信兒,你也不小了,該成家就成家吧,就把鮮兒的念想斷了吧。給你托老馬嬸子說說媒?」傳文說:「娘,鮮兒肯定還活著,俺哪天晚上睡覺不夢見她?夢見她給俺唱戲文。不管怎麼說她救了俺一條命,俺不能對不起她!」說著眼圈兒紅了,「娘,就這?沒別的俺下地幹活去了!」說罷轉身走了。文他娘拍著大腿說:「你說這不是耽誤俺抱孫子嗎?鮮兒,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你呀!」

  一片片的大豆朝兩邊分去,傳武、傳文及老崔在耪地。傳文訓斥著說:「傳武,你耪了不到一壟地,我數了數你連尿尿帶喝水回地頭四五回。喝水我管不著你,就說尿尿吧,掉過腚就尿唄,澆到地裡都是好肥料,你那是尿尿喝水嗎?純粹是磨洋工!」

  傳武說:「你這個人,管天管地還管開人家拉屎放屁了。你不說我還忘了,有泡屎我還沒拉,我去拉屎。」扔下鋤頭就跑。傳文嘟囔道:「這個人!懶騾子懶馬屎尿多。你給我回來,拉到地裡去,那是好肥料。」老崔在一旁聽著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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