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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夏元璋一愣,沒想到這個破衣爛衫的少年張嘴說話還這麼文縐縐的,不禁贊道:「小兄弟,好見識!我叫夏元璋。看出來了,你們是一家,闖關外呀?」傳傑道:「嗯,到關外找俺爹。」

  夏元璋掏出一個小西洋鏡遞給傳傑,說:「小兄弟,送你個小玩意兒。」傳傑忍住不要:「俺娘說了,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。」傳武卻一把拿過來說:「他不要給俺,夏先生還有什麼?」

  正在此時,後面一條船攆了上來。兩條船上彼此相熟的人互相喊了起來。立在船頭的船老大一聲低吼:「都別喊了,別驚了海神娘娘,到海北見吧!」人們這才靜默了。只聽船老大用低沉的聲音唱起了漁歌:「一曲漁歌飛上天,唱著漁歌淚漣漣,海南海北跑不停,漁歌撒在海天間。人人誇俺漁歌多,還有漁歌沒唱完,唱得風平浪又靜,唱出太平盛世年……」

  岸上,傳文脫下衣褂擰乾,身子凍得哆哆嗦嗦,臉上卻笑得開了花,也不顧人,只是緊抓著鮮兒的手不放下。鮮兒羞得面如桃花,說:「傳文哥,你嚇死俺了,這麼深的海你也敢跳?不要命了!」傳文憨笑:「怎麼不要?你就是俺的命!你別急,俺娘讓咱等下一班船。」

  恰巧一個船夫經過,聽見了冷笑道:「沒有下一趟了,剛才是最後一撥船了,俄羅斯和小日本在旅順口的仗越打越大,日本人要封鎖渤海灣了,碼頭封船了。」

  眾人一聽都傻了眼,議論紛紛:

  「哎呀媽呀,這不是闖不了關外了嗎?」

  「怎麼辦呀?俺可是把家裡的一切都賣了,回不去了!」

  「嗚……俺爹上了船,把俺撇下了,可怎麼辦呀!」

  一個略略駝背的老漢道:「沒法子了,改走旱路吧,順著渤海灣走,一直走到山海關,闖過山海關就是關東了。想到關外就這條道了。」傳文問:「那要走多少日子?」老漢道:「不一定,快則半年,慢則一年。一路上山高水險,走走停停,還得天天要飯,想快也快不了。也有病了的過不了山海關,上了路你們就知道了。對你們說吧,通往山海關的大道,道兩旁到處都是山東人的墳堆兒。想走的跟著俺吧。」

  傳文聽了,愣了半晌方對鮮兒道:「鮮兒,俺把你送回老家吧。」鮮兒問:「你呢?」傳文說:「俺把你送回去再走旱路。」鮮兒搖搖頭說:「不,俺不回去,俺要跟你走!」傳文急了,說:「你發瘋呀!多難走的道呀!你一個女孩子能吃得了苦?不行,送你回去,對你爹娘也是個交代。」鮮兒的拗勁上來了說:「要回你回,俺是不回了。」她也不理傳文,緊跟著方才說話的那老漢走去。傳文無奈,忙追上她說:「你等等,可別後悔!」

  傳文身後,又一群人跟了上來。

  第三章

  1

  航船一路向北,除了天氣一天冷過一天,路上倒是風平浪靜。快到大連的時候,船老大壓低了聲音說:「都不許說話,岸上正打仗呢!」水手們有點促狹地特意交代說:「有小孩子的婦女趕緊把乳頭堵在孩子嘴上,誰要是出一點動靜,咱可全都完蛋了!」

  船上的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氣,畢竟目的地就快到了,有的小聲議論著:「真順當啊!一路上沒風沒浪,真得感謝海神娘娘!」傳武沉不住氣,問:「怎麼這麼靜啊?娘啊,靜得有點嚇人哪。」船老大聽了,壓低聲音呵斥:「誰還在說話?」

  文他娘緊緊地摟著兩個兒子,用一根繩子把三個人的手腕拴在一起。一陣陣海鷗叫聲傳進船艙,透過小小的視窗望出去,碧藍的大海上,海鷗翻飛,再遠處,陸地已經隱約可見。船艙內的眾人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,紛紛出了艙,站在甲板上向岸邊眺望。岸越來越近,一張張期盼的臉也越來越激動。

  突然,海面上空掠過一聲尖叫。一發炮彈在海面上炸開了花,掀起驚濤巨浪。船老大高喊著讓眾人回艙,又吩咐舵手掉頭,卻哪裡還躲得及。一發發炮彈呼嘯而來,本來平靜的海面如沸騰了一般,蕩起的浪花拍擊著木船,木船起伏不止,搖搖欲墜。

  朱家三口人緊挽著繩子,摔得東倒西歪,就是不肯放手。眼見著與他們一起的航船有的被炸成兩半,直沉入海底,有的燃起大火,濃煙滾滾。傳傑不禁大哭起來說:「娘啊,咱上不了岸了。」傳武罵道:「沒出息,哭啥,咱的船又沒事。」

  他話音未落,突然一聲巨響,緊跟著船身一震,船艙裡的人摔滾成一團。只聽得船老大罵道:「奶奶的,把舵艙給炸了。」

  大船像喝多了酒的醉漢,在翻滾的海浪中繞著圈子,卻全然失了方向。說來也巧,那船蕩來蕩去竟被炮彈激起的浪花蕩出了岸邊,又回到了深海區。眾人劫後餘生,都後怕不已。船老大歎道:「唉,這才真是海神娘娘有眼。不過掌不了舵、行不了船,往後也是身不由己了,大家生死由天吧。」

  這個時候,走旱路的人卻有另一種辛苦。傳文和鮮兒手挽手,肩並肩,甜蜜自然是甜蜜,但漫漫長途卻折磨得人沒了柔情蜜意。鮮兒乖巧,看出那領路的老漢不同尋常,一路上就和傳文跟緊了他,總拿話問他,漸漸地瞭解到,老漢有個外號叫老鷂子,他是闖了關東又回來尋親的,但沒有尋到,只好再一人折回關東。如此跟他走了大約五六天,走到黃河岸邊時,冷不防卻遇到了河匪搶劫,傳文趁亂拽著鮮兒拼命奔逃,倉皇如驚弓之鳥,躲過了一場洗劫,卻也與大部隊走散了。

  天色漸暗,二人躲進一座破廟。傳文抱來一抱乾草,鋪到地上。鮮兒站在那兒撫著心口喘息。傳文說:「鮮兒,歇著吧。」鮮兒坐在草堆裡,柔聲地說:「傳文哥,你也歇著。」她見傳文遠遠地坐下,撲哧一笑,問道:「俺咬人呀?離這麼遠幹什麼?」

  傳文笑著朝鮮兒靠了靠,他翻著自己的包裹,大吃一驚說:「鮮兒,俺的乾糧丟了!」鮮兒嗔道:「看你粗心的,吃俺的吧。」她打開自己的包裹,翻了半天,驚恐地叫道:「傳文哥,俺的乾糧也丟了!」傳文羞她說:「還有臉說俺呢。算了,不吃了,餓肚子吧。睡一覺,明天還要趕路。」

  鮮兒輾轉反側:「傳文哥,俺餓得睡不著。」傳文說:「睡不著就起來吧,說說話兒也能墊饑。也不知道俺娘和俺弟弟到沒到大連,俺這個當老大的,把娘和兄弟扔了,等見了俺爹,他饒不了俺。」鮮兒問道:「怎麼,你爹還能打你啊?」傳文說:「不是打不打的問題,是俺能不能活的問題。」

  鮮兒問:「你爹這麼厲害呀?」

  傳文點頭說:「嗯。他那兩隻手有蒲扇那麼大,像兩隻老虎爪子,他要是拍我一掌,我基本上就殘廢了。」兩人沉默了一會兒,傳文打量著廟內,忽然又來了精神說:「鮮兒,你知道這是什麼廟?」鮮兒搖頭說:「俺不知道。」傳文說:「真笨,這是娘娘廟。你沒看出來?這裡供著女神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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