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小說 > 闖關東 | 上頁 下頁


  夏元璋繼續娓娓道來:「第三個愛好是看戲。不但迷戲,還玩票。他玩票不是玩玩而已,下了工夫,拜過名師,專攻紅淨,可是從不下海。那年他家的老太太過七十大壽唱堂會,請的是北京名角兒袁少樓唱壓軸大戲《華容道》。袁少樓的紅淨在京城那是一絕,無人匹敵。袁少樓嫌招待不周,墊場戲差不多快完了,遲遲不肯遞臉兒。臺上急急風一陣緊似一陣,周家人毛了神兒,不知如何是好了,怎麼請袁少樓就是不抬腚。這時周老爺微微一笑,站起來說:『救台如救火,我來吧。』後臺急忙給周老爺著了裝,請他遞臉兒。周老爺說:『免了吧。』有人說:『這怎麼行呢!關雲長是紅臉兒,你素面登臺,這不是鬧笑話嗎?』周老爺說:『你放心。』就這麼素臉兒登臺了。台下炸了鍋,一片倒好:好啊,今天開了眼啦,關雲長變白臉啦,看看他的臉怎麼紅起來啊!」

  老湯追問:「是呀,他怎麼把臉變紅呢?」夏元璋道:「周老爺不慌不忙,四句定場詩念過,抖袖,捋髯,起霸,一個鷂子翻身,亮相,再看,素面霎時憋得通紅,活脫脫一個紅臉關公!台下的看客驚呆了,叫好聲不斷。那袁少樓被周公的絕技鎮住了,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說道:『周公神技,少樓知罪!』卷起鋪蓋卷就跑了。」

  4

  龍口港上,一座高高的祭檯面對東北方向搭起。遠處的海面上,帆船林立,百納帆紋絲不動。北斗天罡旗高挑在祭台之上,但是因為沒有風,那旗幟就軟塌塌地貼著木樁,沒有招展的氣派。香案上倒是煙霧繚繞,瓜果供品一應俱全。周大善人道冠鶴氅,羽扇在手,活脫脫一個諸葛孔明再世,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登上祭台。小山子一身道童打扮,捧著劍跟隨其後。台下一時人頭攢動。

  登到臺上,周大善人上香,跪拜,躬行祭天的大禮。他散開髮辮,高舉青鋒劍,用蒼涼的聲音喊道:「老天爺,自打盤古開天地,齊魯大地多難,百姓生靈塗炭,蒼天不公啊!天神水神風神,顯靈吧,刮一場東北風,送送眾鄉親平安到海北吧!起風吧,起,起,起!」喊罷,舞劍如風,又大聲疾呼,「風來吧,蒼天保佑黎民百姓吧,起風吧!」

  在台下的文他娘和三個兒子默默地看著周大善人,又不時張望海岸邊停靠的帆船。文他娘搖搖頭說:「沒有用啊,老天爺不賞臉。」

  拜祭了半個時辰,天色雖然陰沉,但就是不見起風。聲嘶力竭的周大善人臉也陰得厲害。圍觀的百姓漸漸沒了興致,看夠了熱鬧,便各自散去。小山子心疼掌櫃的,小聲道:「掌櫃的,您盡心盡力了,咱們是凡夫俗子,無力回天,別難受了。」周大善人吼著:「這老天爺,要殺人呀!不行,我明天還要祭天,不,這回我要問天!問問老天爺,是哪方妖魔鬼怪危害黎民,我要斬妖驅魔!」

  小山子大惑說:「掌櫃的,你要斬妖驅魔?這是真的?」周大善人道:「我要唱一台大戲,使出我的看家本事。」小山子大驚道:「掌櫃的莫不是要唱一齣紅淨戲?《斬華雄》還是《華容道》?」周大善人道: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。找出我的行頭。這些年城裡的商號大戶早就嚷著要看我的素臉紅淨戲,我一直沒應承,你打發人給他們下帖子,就說我要唱紅淨大戲,想聽戲都得答應一個條件,捐款賑災。」

  兩天后,祭臺上又擂起鼓來,而且撼天動地,那陣勢更勝過祭天。台下分外擁擠,除了成群結隊的難民百姓,連龍口當地的百姓也聞訊而來,再加上前排就座的那些商賈巨富和他們的家眷,足有幾千號人。周家的幾個夥計抱著功德箱在商賈大戶間穿插遊走,遊說募捐。

  周大善人扮成關雲長,小山子扮作馬童,隨著鼓樂聲上了祭台。關雲長捋髯,抖袖,猛然亮相,一張臉頓時憋成棗紅!台下一片驚呼!

  周大善人邊舞邊唱,唱得淚流滿面:「歎蒼天,爾不公,自古齊魯不太平。十年足有九年旱,一年黃河波瀾驚。黎民流離背鄉井,賣兒鬻女闖關東。為天不能救苦難,竟何面目對蒼生?青龍刀,手中橫,赤兔馬,嘯長空,問天為何天不應?蒼天若不起風雷,揮刀斬妖鬧天庭……」

  周大善人舞刀如風,如癡如醉。而霎時間,烏雲聚集,天空突然響了一個炸雷。起風了!人群頓時大亂,哭爹喊娘,呼兄喚弟:

  「關老爺顯靈了,起風了!」

  「快上船呀,開船了!」

  人們朝海邊的帆船擁去。祭臺上鼓點更加急切。

  一張船帆升起來,又一張船帆升起來,船帆接連升起。逃難的人群擁擠著爬上停靠在碼頭的各種船隻。船上的風標帶著尖厲的哨音飛轉。舵工們齊聲喊著號子升帆起錨:「哎嗨呦,哎嗨呦,使把勁呀,把篷撐呀,備好櫓呀,快拔錨呀,乘長風呀,順正浪呀,海娘娘呀,來幫忙呀,闖關東呀,離家鄉呀,辭爹娘呀,莫悲傷呀,到關外呀,把福享呀!哎嗨呦,哎嗨呦……」

  傳文三兄弟緊緊護著娘,連滾帶爬地擠上了一條大船。而此時港口上已是混亂不堪,家人失散,哭爹喊娘聲響成一片。兩個船工撤去了橋板,船向深海緩緩駛去。沒趕上船的人急得直跺腳,還有幾個乾脆號啕大哭起來。傳文說:「娘,你看多虧我們兄弟,要是依你聽夠了戲,咱想走也走不成了。」文他娘說:「別說,人家唱得真好呢,那臉說紅就紅。」傳傑打趣道:「好啥,再好也好不過鮮兒姐唱的啊,對不,老大?」傳文白他一眼,沒說話。正沉思的時候,忽然聽到岸上有人高喊:「傳文哥,等等俺。」竟是鮮兒的聲音!

  傳傑眼尖,一指岸邊,大呼:「咦,說曹操曹操就到,真是鮮兒姐,她還真跟來啦!」順著他指的方向,傳文也看見了混在岸上人流裡的鮮兒,她被人流擠得東倒西歪。傳文心急火燎地把捆在身上的煎餅給了傳武。文他娘問:「老大,你想去接她?船已經開了啊。」傳文一聽猶豫了,說:「怕是不行了。」他向鮮兒高喊,「鮮兒,往這邊跑,這邊水淺!」

  岸上人聲鼎沸的,鮮兒一時沒有聽明白傳文的話,不知如何是好。傳武見大哥猶豫的熊樣,來了氣,恨恨地道:「就會吆喝,去接她呀!」說著一腳把傳文踹下船。傳文沒有準備,咕咚栽到海裡,灌了兩口水才抬起頭來,張口就要罵,想起岸上的鮮兒,也顧不得了,一陣狗刨,朝岸上遊去。

  傳武、傳傑在船上大喊道:「哥,使勁刨,別回頭!」岸上,鮮兒流著淚迎著傳文跑過來,邊跑邊喊:「傳文哥,往這邊來!」游到一半,傳文忽然回頭向船上喊道:「娘,我和鮮兒咋辦啊?」文他娘大聲道:「你們倆等下趟船過去!」傳傑也大聲交代說:「哥,別忘了三江口的元寶鎮!」

  文他娘默默地看著大兒,一拍大腿道:「別喊了!咱到那邊等他們吧,他倆在一塊也好,有個伴兒。」眼見著傳文的身影越來越小,岸邊的人也影影綽綽地看不清面目,文他娘不覺兩行清淚掠過面龐。大帆船已經駛向了大海的深處。

  折騰了半天上了船,傳武和傳傑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,拿出傳文留下的煎餅吃了起來。傳傑說:「二哥,大哥說了,吃的東西不能一下子都到肚子裡,一旦遇到個事就麻煩了。」傳武吃得腮幫子鼓鼓的,說道:「沒事兒,這不是上船了嗎?到了海北什麼都有了。」

  在一邊的夏元璋看著這小哥倆有趣,過來搭訕,他問傳傑:「小兄弟,叫什麼名字?」傳傑道:「俺的大號朱傳傑,這是俺二哥,大號朱傳武。先生台甫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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