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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花轎上路了。雖然年景不好,可該有的排場不能少。轎子是四人小轎,大紅的顏色有點褪色,但在冬日暗淡的鄉間還是顯得喜慶。轎前頭八個吹鼓手,吹著《百鳥朝鳳》的調子。傳武娘穿著漿洗乾淨的棉襖,頭髮用水蘸過,顯得格外精神。傳武、傳傑在轎子前上躥下跳,忙得不行。倒是新郎官傳文騎著馬,十字披紅,蔫頭耷腦的。傳武娘看不過眼:「傳文,你的頭叫霜打了?給俺抬起來!」傳傑笑嘻嘻地說:「哥,書上說娶媳婦就是小登科,笑還來不及呢。你看你,哭咧咧的。笑一笑!」傳文不耐煩地道:「去去去,這哪是娶親?簡直就是搶新娘。」

  譚永慶家門口已是熱鬧非凡,四鄰的男女老少五十多口人都等著看熱鬧。譚永慶兩口子也擠在門口不停地張望著。一大清早,就有鄉親來給他們說,傳文帶著迎親的隊伍上路了。老兩口納悶,怎麼要娶親事先也不打個招呼。又[奇`書`網`整.理提.供]怕誤了事,一面囑咐鮮兒做準備,一面拾掇家裡,張羅親朋,好一陣忙活,也不知道親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。

  遠遠地見花轎來了。譚永慶扯住老婆:「鮮兒娘,俺眼神兒不濟,你看看,是不是真是鮮兒婆家來娶親了?」旁邊一個鄰居眼尖嘴快:「怎麼不是?你沒看見?傳武娘親自來了!」譚永慶更不解:「這是怎麼回事?迎親不打招呼,他娘也來了,這不破規矩了嗎?有這麼辦事的嗎?這老婆子,俺看是昏頭了!」

  說話間,迎親的隊伍過來了,花轎停下。傳武娘沖親家公抱拳道:「親家,今天俺親自來迎親了,給你個措手不及,破規矩了。這年景俺也不怕人家笑話,一句話,顧不了那麼多了!俺委實是沒辦法了。親家,今天你讓俺先把媳婦接走,咱後話再敘,中不中?」

  譚永慶冷著臉:「有話好商量,那八升小米呢?只要小米拿來,閨女你接走,俺不攔擋,不差早一天晚一天的。」

  傳武娘含著眼淚:「親家,俺就把實情說了吧,昨晚俺家遭響馬了,八升小米搶去了六升,就剩下二升了,俺都帶來了,剩下算俺欠你的,俺立字據,熬過災年一定加倍還你,你就成全了俺吧。」

  譚永慶一聽明白了,搖得頭像撥浪鼓:「熬過災年?那不行!到那時候一鬥小米算什麼?你說遭響馬了?誰看見了?俺還說俺家遭響馬了呢,誰信?今天不拿出糧食,你就是說破大天俺也不會讓閨女上轎,你回吧。」

  傳武娘說:「親家,你不能這麼說話,俺老朱家是那樣的人嗎?委實是遭了響馬,俺要是說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!」

  譚永慶瞅著圍觀的鄉親,心裡發惱:「你也不用賭誓起咒,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,回吧,說別的沒有用。」

  傳武娘強笑道:「親家,你就開個面兒,不能這麼不仁不義,就不怕鄉里鄉親笑話?」

  譚永慶更急:「笑話誰?俺看該笑話的是你!你說你們家這幾年,為娶鮮兒,三番五次五次三番,定了的日子一變再變!要你們點糧食為過嗎?俺把鮮兒養這麼大得多少糧食?你們一鬥變八升,八升變兩升,糊弄人呀?不實誠,太不實誠了!俺閨女怎麼能嫁給你們這樣的人家!」

  傳武娘哀求:「他叔,誰家沒個三災八難的?老虎還有害牙疼的時候呢!你就抬抬手,難道還能悔了這門親?」

  譚永慶一拍大腿:「誰說悔親了?啊?你叫鄉親們說說,俺早就說過,鮮兒早晚都是你老朱家的人,可話又說回來了,俺不能白養她這麼大!她娘,把門關上,想白娶走俺閨女,沒門兒!」說完,和鮮兒娘閃身回了院子,咣當一聲關了大門。

  傳文帶著哭腔道:「娘,咱回吧,這親娶不成了!」傳武娘鐵青著臉:「俺還就不信這個茬口!」她看看圍觀的人群,對響器班一鞠躬,「各位爺們兒,今天你們賣把子力氣吧!鑼鼓嗩呐響起來,今天我老婆子媳婦是娶定了!」一時鼓樂齊鳴,街上一片沸騰。傳武趁機點燃一掛鞭,嚷著:「娶親了,娶親了,朱開山家娶親了!」鞭炮聲又招來一群孩子,譚家門口人越聚越多。傳武娘靜靜地望著緊閉的大門。

  院裡頭,鮮兒聽著院外鞭炮聲、笑鬧聲響成一片,撲通給爹跪下了,哭道:「爹,求求爹了,你就讓俺出門子吧,金山銀山俺不要,牛羊滿圈俺不要,俺就要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家,哪怕是蹲在冷灶下喝涼水,只要身邊有傳文,俺心裡認了!爹,俺和傳文從小到大根葉相連,這輩子拆不開了……」

  譚永慶老淚縱橫:「鮮兒,不是爹心狠,爹知道你和傳文分不開,可俺就這麼把你打發了,你哥怎麼辦?人家那邊也催了好幾回了,咱家沒糧食怎麼給你哥娶回媳婦?你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哥打光棍兒?俺也是沒辦法了!」

  鮮兒求道:「爹,俺知道他家實在沒糧食了,俺就是不嫁,哥也是娶不成親,你就放俺走吧。」譚永慶咬咬牙:「不成,俺要放你走了你哥就更沒指望了,這個主意俺不能失!」鮮兒橫眉豎目:「爹,你到底答應不答應?」譚永慶跺著腳:「不答應!說破天也不答應!」

  鮮兒忽地站起來,說:「好,今天俺就死給你看!」說著一頭向桌子撞去。鮮兒娘死死抱住女兒,大哭:「鮮兒,你這個強種,要逼死你爹呀?」鮮兒仰躺在娘懷裡:「娘,是俺爹逼俺去死呀,俺不活了!」譚永慶吼著:「讓她死去!俺沒這個閨女,吃裡爬外的東西,俺白疼她了!」

  貴兒心急火燎地跑進來,對譚永慶說:「爹,不好了,傳文在大門口跪下了,喇叭匠吹倒了好幾個,這麼下去會出人命的,你快出去看看吧!」

  譚永慶長歎一聲,一跺腳,氣咻咻地走出去開大門。貴兒從院角裡撿起一根大棒子跟在他後頭。譚永慶開了門,直直地看著傳武娘說:「朱開山家的,你到底想幹什麼?」傳武娘理直氣壯:「俺來娶媳婦。」

  譚永慶說:「你就死了這條心吧,沒有糧食你娶不了親!」

  傳武湊上來:「俺還不信了!他不仁咱也不義了,咱沖進去,問問鮮兒姐,她要是不跟咱走咱就回,她要是願意誰也攔擋不住!」說著就要率人往裡沖。冷不防貴兒操著大棒舞弄起來。傳武哪肯吃氣,擼起袖子拉開了架勢。

  傳武娘大吼一聲:「都給俺住手!老譚大哥,俗話說,看得見山才放得起馬,俺們家山還在,他爹闖關東四年也快回來了,等他回來俺們一起報答你!你就應承了吧。」

  譚永慶沉著臉不說話。

  正在這時,圍觀的譚家的一個長輩譚三爺突然爆出一句話:「你別做夢了!永慶,你也別做夢了。四年了,這句話我一直壓在心底不敢跟你說,朱開山不在關東!你沒聽說?朱開山四年前被官家砍了頭,有人親眼看見了,他的腦袋就掛在北京前門樓子上,屍首都找不著了!」

  譚永慶嚇了一跳,張著嘴說不出話來。傳武娘如五雷轟頂,喊了聲「天呀」,昏厥於地。傳文覺得天旋地轉,大喊著:「爹!」一頭撞在院門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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