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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早早地擦黑了,朱開山家燃著一支蠟燭,傳文兄弟圍坐在母親跟前,一派其樂融融。傳武娘囑咐老大:「傳文,把借的米都記好賬,年景好了加倍還給人家。」傳文答道:「娘,這些米借了好幾家,俺可記不住,再說了,好多人家的名字俺不會寫。」傳傑逞能:「娘,俺能記住。譚春早家二升,傅發武家二升,劉思春家一升,三大爺家一升半……」

  傳武娘打斷他:「好了,別說了,你記個賬。唉,這都是些虧空啊,將來都得還。」傳傑撐著口袋:「娘,俺倒不出手來,讓二哥給俺研墨。」傳武不忿:「記個賬還得有人伺候筆墨,把你喜張的。」傳武娘數落傳文、傳武道:「你們兩個當哥哥的,記個賬都不會,白吃飽。」傳文道:「還說什麼說?哥兒仨數他書念得多,記個賬還不應該呀?」傳傑也忙說:「娘,別埋怨大哥,這張清單都是他讓俺記下來的。」

  四口人正忙活著,隱約聽見屋外頭傳來戲腔:「表哥在南京把書念,同學們拉他去賭錢,一下子輸掉錢八串,借錢來到張家灣,問我借錢我無有,特地向姐姐來借錢,姐姐把錢借給他,免得表哥他為難。姐姐你有錢快點借……」

  傳傑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:「大哥,是鮮兒姐來了,還不快去迎迎?」傳武娘臉色不好看:「這閨女,成天喜張不夠,就知道唱,將來會過日子?俺看不像。」傳文不管娘的臉色,隨著戲文哼哼著,跳起來就去開門。門開了,鮮兒笑著走進來:「哎呀,怪不得聽著屋裡嘩啦嘩啦響,原來量米呢!」傳武娘板著臉:「還沒過門呢,這麼晚了到婆家來,不怕人家說閒話?」

  鮮兒大方地笑著:「俺不怕,過幾天俺就是你家的人了,俺現在就叫你一聲娘——娘。」傳武娘撲哧笑了,但還故意板著臉:「俺沒聽見。」

  鮮兒調皮地說:「那俺就大點聲,娘!娘!!娘!!!」這一下到底把傳武娘逗笑了,說:「好了,聽見了,大門亮嗓的,趕上叫驢了。來幹什麼?」

  鮮兒背著手:「俺送點東西來,您猜猜是什麼?」

  傳文搶話說:「要俺猜,准是給俺做的納底鞋。」

  鮮兒搖頭:「不——對。傳武,你猜猜。」

  傳武說:「那就是給俺哥做的布衫兒。」

  鮮兒還是搖頭:「不——對。傳傑,你再猜猜。」

  傳傑想了一會兒,打趣道:「要俺猜呀,一準兒是你親手繡了一對枕頭,每個上邊都有一對斑鳩。」鮮兒白他一眼:「更不對。」說著舉起一個袋子,「俺給你家送來點小米。」

  傳武娘大驚:「可不得了啦,你哪來的米啊?偷你爹的吧?現在往俺家倒騰,過了門兒再往你家倒騰,你這不成耗子了嗎?」鮮兒咯咯笑著:「娘,俺這耗子姓朱,光往這邊倒騰。」

  傳武娘虎著臉:「那也不行,叫你爹知道砸斷你的腿。」

  鮮兒把小米放在炕上,得意地說:「娘,這是俺掐辮子攢的私房錢糴的米,俺爹俺娘都不知道。」

  傳武娘撫摸著鮮兒粗裂的手,眼圈紅了:「鮮兒,俺的好媳婦,真是俺老朱家的人。傳文,領著鮮兒到那屋說會兒話兒,別太晚了。」

  傳文就等這句話呢,忙高興地答應著,扯著鮮兒的手就進了裡屋,順手掩上門,笑嘻嘻地說:「鮮兒,你這雙手俺娘都摸了,俺也想摸摸。」鮮兒一聽把手背到背後:「那可不行,你是男人,沒過門俺不讓你摸,摸過就不值錢了!」傳文涎著臉:「誰說的?早晚你不都是俺的人?摸摸,就摸一下。」鮮兒把手伸過來:「說好了,就摸一下。」傳文摸著鮮兒的手問:「鮮兒,你的手真小,能幹力氣活?」鮮兒說:「怎麼不能?到時候咱倆比比,俺除了不會扶犁,哪樣活都不會叫你落下。」

  傳文摸著鮮兒的手不捨得放:「比比就比比。鮮兒,你哪裡都好,就是一雙大腳片子,俺的娘呀,趕上兩隻船了。你說過門兒那天,一下轎子,兩隻大腳往地上這麼一戳,不笑掉人家的大牙?你爹你娘真能由著你的性子,你不裹腳他們讓?」

  鮮兒說:「俺家就俺這麼個閨女,小的時候娘怕俺吃苦,沒逼俺裹腳,大了要給俺裹,俺死活不依。你忘了?有一回爹把俺綁了起來要給俺裹腳,俺殺豬似的叫。你爹一腳把俺家的門踹開了,給俺解了繩子。俺爹蹦著高說:『朱開山,俺閨女不裹腳,嫁不出去送你家!』你爹拍著胸脯說:『給俺傳文當媳婦,誰要反悔是小鱉兒。』咱兩家就這麼訂的親。」

  傳文大笑:「人家是花為媒,咱是腳為媒,好上戲出了。讓俺摸摸你的兩個大肥蹄子唄?」鮮兒鳳眼一瞪:「跐鼻子上臉,俺可不讓你摸。」傳文故意板起臉:「不讓摸拉倒,哄臭的,不稀地摸。」鮮兒撲哧笑了:「俺才洗的腳,不臭。你想摸就摸吧。」

  夜深了,清冷的月光在炕上投了一層白影。朱家三兄弟睡得正香,剛會了情人的傳文嘴角還留著笑,在夢裡咂摸著娶媳婦的幸福。

  就在這刻,幾個蒙面大漢翻牆而入,弓著身子悄悄摸到了屋門前,其中一個上前拿單刀一別,屋門吱呀一聲被撬開。傳武娘到底上了年紀,睡覺輕,聽到門響,正要起身,卻發現已經被刀指到了額頭。這種鄉間匪患,傳武娘聽得多了,倒還鎮定,她披了衣服起來,問:「各位好漢,咱們往日有冤?」

  一個身形彪悍的漢子粗聲道:「沒冤。」

  傳武娘又問:「為財而來?」那漢子搖頭:「不為財。」傳武娘納悶了:「那是為什麼?」漢子道:「為活命!」傳武娘笑了:「這就奇了,大路朝陽,咱們井水不犯河水,俺們沒要你們的命。」漢子道:「這年頭沒糧就沒命。少廢話,把你們家的糧食拿出來。」傳武娘說:「家家都沒隔夜糧,俺們也沒糧食。」

  「瞞天瞞地瞞不過俺們弟兄們的耳朵,你兒子要娶親備下糧食了,小米八升拿出來。要糧食還是要命?說吧。」蒙面大漢冷笑幾聲,一揮手,他手下弟兄把傳文、傳傑從另一屋裡推過來,獨不見了傳武。

  傳文撲通一聲跪下:「好漢,俺的糧食都是借的,就放過俺們吧。」傳傑小嘴溜甜:「好漢哥哥,咱們山東自古出好漢,好漢都是仗義疏財、劫富濟貧,你們這麼做可是壞了好漢的名頭。好漢哥哥,手下留情,將來俺給你們樹碑立傳揚名聲,可不敢壞了綠林規矩。」那為首的大漢一腳踹倒了傳傑:「少囉唆!俺們不是好漢,是強盜,不拿出糧食你們誰也別想活命!」

  傳武娘見狀腦子一轉,說:「糧食可以給你們,俺打聽個人你們可知道?」蒙面大漢道:「誰?說!」傳武娘朗聲道:「當年鬧義和團開香堂的朱開山。」蒙面大漢點頭:「有些耳聞。」傳武娘一笑:「俺就是他家裡的。」蒙面大漢冷笑:「提誰也沒有用,俺們和他不是一路,過了今天沒明天。少廢話,拿糧來!」傳武娘哈哈大笑:「痛快!傳傑,把糧食拿出來,老虎要吃人,還跟他們講什麼?」

  幾個蒙面人拿了糧食,打了個呼哨一陣風地走了。

  屋裡頭傳文哭道:「娘,糧食沒了怎麼娶親呀!」

  「你們沒看出來?咱今天要是不拿出糧食來就有滅門之災,這些人什麼事都能做出來,認頭吧。」傳武娘嘴上安慰兒子,心裡也是悲切。

  一家人正難受著,傳武擎著一樣東西,氣喘吁吁地跑進屋:「娘,你看,這是什麼?」傳武娘將那物件接過來,大驚失色:「俺的娘呀,這不是金元寶嗎?你從哪兒弄來的?」傳武說:「他們搶糧的時候俺溜出去了,在院外他們的馬褡褳裡翻出來的。」

  傳文高興了:「這下可好了,這東西,就是現在的年景也能換七八斗米!」傳武娘卻臉色大變:「傳武,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,惹了殺身之禍呀!他們會回來的,回來咱全家就沒命了!」

  她話音還沒落,屋門又被一腳踹開,為首的蒙面大漢一把揪住傳武的耳朵:「小兔崽子,你敢截爺們兒的財,找死呀!」傳武使勁掙扎著:「你們搶我偷,咱們扯平了。」

  另一個蒙面漢子惡狠狠道:「大哥,做了這小子!」

  傳武卻毫無懼色:「殺就殺,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!」

  傳武娘上前兩步:「好漢,不怨孩子,我老婆子教子無方,手腳不乾淨,壞了你們道上的規矩,要殺殺俺。」

  為首的漢子笑了:「俺們土匪草寇沒規矩,東西還了就行。」他拍著傳武的肩膀,「小小的人,天大的膽兒,將來是個人物!好吧,你們也不容易,留下兩升米。」說罷,率眾土匪揚長而去,留下朱家一家人對著兩升米發呆。

  傳文哭道:「娘,糧食沒有了,這親還娶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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