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小說 > 闖關東 | 上頁 下頁


  傳文和傳傑走到譚家門前,見門扉緊閉,便使勁敲門,敲了半天也無人應聲,只聞狗吠。也巧,譚永慶的兒子貴兒恰好回家,見到傳文兄弟,問:「你砸俺家的門幹什麼?」傳文忙答腔:「找你爹說話。」貴兒又問:「哎,你什麼時候娶俺妹?你快娶吧,你娶不了,俺也娶不了。俺爹說了,你家要是把糧食送來,他立馬就給俺娶媳婦。」

  傳文說:「你爹不想見俺。」貴兒一笑:「俺幫你砸。」說著咚咚擂起門來,「爹,開門,俺妹夫來了!」

  驀地,兩塊土疙瘩落在傳文的腳下。他抬起頭,只見鮮兒攀在院裡的石榴樹上沖他笑呢。貴兒也看見了,忙喊:「鮮兒,開門。」鮮兒說:「你一邊玩兒去,俺和他說話。」傳文道:「是你呀?嚇了俺一跳!屬猴子的啊?誰家的大閨女爬樹?下來,別摔著!」鮮兒笑著:「傳文哥,下不來了!你抱俺下來。」

  「你家的門關得緊緊的,俺怎麼進去?」

  「你不會跳牆進來?」

  傳文撇嘴道:「俺要是敢跳牆,你爹知道了還不砸斷俺的腿?哎,跟你爹說少兩升行不行?俺娘就湊了八升。」鮮兒說:「那可不行,俺家就指望這點糧食給哥娶親呢。」

  傳傑湊來插嘴逗趣:「嫂子,俺的好嫂子,就別難為人了,你要是過了門咱就在一個鍋裡攪馬勺了,要是為難俺哥,等你過了門兒看俺怎麼捉弄你!在你碗裡摻沙子,給你的花被窩尿得呱呱濕!」

  鮮兒樂了:「你敢!到時候俺就把你扒光了,讓你睡尿被窩,什麼時候把俺的被窩烘乾了才放你走!」

  傳傑壞笑:「睡你的被窩俺哥可不能答應。」

  鮮兒說:「好吧,俺和爹說說看,你倆等著。」說著下了石榴樹,輕盈地走進堂屋。譚永慶聽在耳中,看閨女進來,卻一板臉:「鮮兒,你爬在石榴樹上和誰說話?越來越不像閨女樣了。」鮮兒笑著:「爹,別裝糊塗了。他家就有八升小米,你就應承了吧。」譚永慶一拍桌子:「好啊,還沒嫁過去就替婆家說話,俺白養了你一場!你去對他說,一鬥小米,少一粒也不行!」

  鮮兒一吐舌頭,又出門爬上石榴樹,對門外的哥倆說:「俺爹說了,小米少一粒也不行。」傳文著急了:「這可怎麼辦?這親娶不成了。」鮮兒道:「傳文哥,別急呀,再想想別的法子,你會有辦法的。」

  「俺有什麼辦法?就是現拉也來不及呀!」

  鮮兒咯咯笑著:「那你就拉金豆子,拿金豆子頂賬也行。」說著下了石榴樹。傳文扒著門縫往院裡看,看到鮮兒的一隻大眼睛,問道:「鮮兒,想不想俺?」鮮兒反問:「你呢?你想不想?」傳文道:「想,做夢都想。俺夢見你坐著大花轎往俺家走,俺騎著大紅馬跟在後邊,你沒羞沒臊,偷偷地挑開紅蓋頭看著俺哩。」

  鮮兒的眼睛沒有了,院裡傳來她銀鈴似的戲文聲:「忽聽門外聲連天,想必是哥哥到門前,忙將花針盤絨線,想給哥哥開門栓,又怕爹娘來埋怨……」

  傳文樂顛顛地在外頭喊:「鮮兒,你等著,俺叫你唱,過了門看俺怎麼收拾你!」說著暈頭轉腦地走了。傳傑拉住他:「哥,就這麼走了?」傳文把眼一瞪:「不走怎麼辦?人家不開門呀!」

  兄弟倆蔫頭耷腦地回了家,他們娘問:「傳文,回來了?你叔怎麼說的?」傳文沮喪地說:「俺叔發話了,小米少一粒也不行。」傳武娘問:「這話是他親口說的?」傳文說:「叔不肯見俺,門也沒讓進,讓鮮兒過的話。」

  傳武娘長歎一聲:「這可怎麼好呢?」傳傑學舌:「娘,俺哥淨和嫂子說那些沒羞沒臊的話,哪說正經的了?回來的道上還搖頭晃腦地唱戲文,早把你囑咐的話忘了!」傳武娘恨恨地瞪了大兒子一眼:「俺早就知道你哥是塊荒料!指望誰也不行。譚永慶這個死倔老頭子,俺親自登門吧。」傳傑說:「娘,俺陪你去趟?」

  又回譚家,這回院門沒鎖,傳傑娘倆在院門口正猶豫著,鮮兒娘卻迎出門來:「哎呀,是老朱嫂子,快屋裡進。」傳武娘譏誚道:「你家的門檻兒高,俺能邁過去?」鮮兒娘笑:「把你腚巧的,趕上喜蛛了,會拉絲兒。」

  傳武娘問:「他叔呢?」鮮兒娘說:「在後院起糞呢,有話跟俺說。」說著把傳武娘迎屋內。

  傳傑沒進屋,見鮮兒坐在院裡掐苞米辮子,便湊到她跟前,小聲道:「嫂子手真巧,看你掐的辮子,又細又勻,真眼氣人兒。」鮮兒笑道:「是嗎?你真會奉承個人。等過了門俺給你掐辮子,編個好看的草帽。」傳傑乖巧地說:「那俺就先謝謝嫂子了。」鮮兒說:「別一口一個嫂子的,還沒過門呢。」傳傑道:「早晚的事兒,這麼叫顯著親熱。」

  傳武娘在堂屋裡四處看著,說:「看你家,收拾得利利索索,一看就是過日子人家。」鮮兒娘說:「沒屁放找嗝打,有事兒說事兒,灌米湯溜不圓肚子。」傳武娘嘎嘎笑著:「你這張嘴,鋒快,給刀子不換,鮮兒要是像了你,過了門兒,光一張嘴就把俺娘們零刀割了!」鮮兒娘撇撇嘴:「稱上二斤棉花紡一紡,誰不知道你朱開山的老婆子?鬧紅燈照的時候把你能的,插上雞毛能飛上天,十個鮮兒也不是你的對手。」

  傳武娘說:「說笑歸說笑,有事要和你們商量。唉,俺答應了,鮮兒過門給你們一鬥小米,刮淨囤子底兒就湊了八升,沒辦法打發傳文到他姥娘家借,想是你也有個耳聞……」說著不免又流淚,「唉,輪到咱燒香佛爺掉腚兒。你們家就不能松鬆口?但凡是有一點辦法也不至於厚著臉皮求你們。」

  鮮兒娘的眼淚也簌簌往下掉:「唉,要是撂在過去,一鬥小米俺家眼皮子夾不住,可趕上這荒年糧食比金子貴。你也不是不知道,鮮兒他爺自從抽大煙敗了家,俺家的房子地都折騰乾淨了,鮮兒他哥,就是貴兒,也要娶媳婦了,女方家非要這一鬥小米,俺不找你要找誰去?也是實在沒法子了。」

  傳武娘低聲道:「就差二升,你們娶媳婦也不能一點血不出,你和他叔再商量商量。」女人家到底心軟,鮮兒娘點點頭:「好吧,俺去說說看。你坐這兒等著。」說著出了屋子。好一會子,鮮兒娘回來了:「她嬸子,磨破嘴皮說好了,老頭子開面了,八升就八升吧,剩下的二升俺自己想辦法。」傳武娘握緊了親家的手,只點頭也說不出話,淚又湧了出來。

  院子裡傳傑還和鮮兒熱乎乎地說話。傳傑說:「嫂子,俺哥是真想你。嫂子,真的!俺哥天天晚上睡覺都摟著枕頭,嘴裡念叨:鮮兒,哥真想你呀,你什麼時候才能過門呀,哥等不及了,哥摟著你好好親親。你的嘴唇真紅啊,辮子真粗呀,模樣真俊呀……」

  鮮兒羞紅了臉:「淨胡說,沒羞沒臊!」傳傑越說越來勁兒:「嫂子,咱不羞臊。你聽俺說,俺的書念到《詩經》了,先生開講了,頭一篇你猜是什麼?《關雎》。俺背給你聽聽:『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參差荇菜,左右流之,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輾轉反側……』」

  鮮兒說:「別背了,俺聽不懂。」傳傑說:「不要緊,俺給你講講。雎鳩就是斑鳩,說的是河裡的沙洲上,一公一母兩隻斑鳩相好呢,呱呱地叫著,互相引誘。先生說了,此乃興也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說的是漂亮的大閨女,小夥子緊追不捨……」鮮兒捂著臉:「別說了,別說了,臊死了!俺不信,先生還說這些?都是你瞎編排。」

  正笑鬧著,鮮兒娘送傳武娘出了門。傳傑忙正了臉色,站起來。譚永慶也從院後頭轉出來,客氣道:「她嬸兒,這就走呀?」傳武娘道:「你也不留飯,不走做什麼?」

  鮮兒娘沖傳傑努努嘴:「看他倆,說得挺熱乎。」譚永慶摩挲著傳傑的腦袋瓜兒:「這孩子,就是聰明伶俐,性子也綿軟,招人喜歡,俺要是再有一個閨女,高低嫁給他做媳婦。」傳武娘慈愛地望著傳傑:「俺家裡沒有丫頭,就把三兒當丫頭養著,書數他念得多,知大知小的。」

  傳傑順竿爬,向譚家長輩反復鞠躬謝禮:「謝謝叔叔嬸子,俺娘這回可以睡個囫圇覺了,咱們以後就是親戚了,要常走動,俺哪兒有禮數不周多指教,用不著客氣,都是一家人了。」

  譚永慶高興道:「鮮兒,你看傳傑,多會說話!以後跟你這個弟弟學著點兒。」鮮兒咯咯笑著:「你們呀,讓他蒙著了,別看他人小,鬼點子可多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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