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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一


  毛順嗚嗚了幾聲,張小敬道:「我現在會慢慢鬆開你的嘴,你先發出一聲慘叫,讓他們聽見,我會繼續保持這個姿勢,避免起疑。」然後他的手緩緩挪開下頜,毛順身子一掙,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尖厲的悲鳴。張小敬同時用手臂往下猛壓,把毛順推得再靠外一點。

  「很好,很好。」張小敬小聲寬慰道,「接下來,你得告訴我一件事。」

  「什麼……」毛順警惕地反問,始終不敢完全放心。

  「怎樣才能阻止太上玄元燈樓運轉?要最快的方式。」

  這是釜底抽薪之計,只要太上玄元燈樓不運轉,蚍蜉的陰謀也就無法實現了。張小敬強調最快的方式,因為距離發動的時辰迫在眉睫,而他只有一個人。

  毛順猶豫了片刻,這等於是要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。張小敬冷冷道:「時辰已經不多,你不想用自己的東西把整個大唐朝廷送上天吧?」

  毛順打了個寒戰,這絕對是噩夢。他終於開口道:「太上玄元燈樓的動力,皆來自地宮水輪。到了醜初三刻,會有人把水輪與轉機相連,帶動總樞。若是轉機出了問題,燈樓便如無源之水,再不能動彈半分。」

  「轉機在哪裡?怎麼搗毀?」張小敬只關心這個。

  「轉機在玄觀天頂,因為要承接轉力之用,是用精鋼鍛成。急切之間,可沒法毀掉。」毛順扭頭看了張小敬一眼,「但我得說,這只能讓燈樓停轉,卻不能阻止天樞內的猛火雷爆裂。」

  張小敬有些煩躁,這些匠人說話永遠不直奔主題,要前因後果囉唆半天。他的語氣變得粗暴起來:「那你說怎麼辦?」

  「只有一個辦法。」毛順深吸一口氣,痛苦地閉上眼睛,「轉機與上下機關的咬合尺寸,都是事先計算過的。如果能讓轉機傾斜一定角度,傳力就會扭曲,時間一長便可把天樞絞斷。裡面的石脂泄出來,最多也只能造成燃燒,自無爆炸之虞。」

  「是不是就像是打造傢俱,榫卯位置一偏,結構不僅吃不住勁,反而會散架?」

  「差不多。」

  「那要如何讓它傾斜?」

  毛順道:「我在設計燈樓時,最怕的就是傳力不勻,絞碎天樞。所以為了避免這種事,我讓轉機本身與整個玄觀頂簷固定在一起,整個天頂都是它的固定架。天頂不動,轉機就不動。唉,這個很難,很難……」他聲音低下去,陷入沉思。

  張小敬淡淡道:「那就把天頂一併毀掉便是。」毛順一噎,他的思路一直放在轉機本身,可沒想到這粗豪漢子提出這麼一個蠻橫的法子。

  「天頂是磚石結構,怎麼毀?」

  張小敬沉默了一下,把視線投向燈屋上方。那裡有一節節的傳力杆,從燈樓連到屋內,其中造型最醒目的一節,正是剛剛裝好的麒麟臂。

  毛順先是一怔,覺得這太荒唐。可仔細一想,這還真是個以力破巧的法子。麒麟臂裡裝的也是加熱過的密封石脂,一旦引爆,不一定能毀掉天頂,但足夠讓轉機發生傾斜。他腦子內快速計算了一下,點了點頭,表示可行。

  「很好。」張小敬把毛順從外頭拉回來,「那我再問一個問題。真的沒有更快的麒麟臂安裝方式嗎?我得問出點什麼,好藏書網去取得他們的信任。」

  毛順沉默半晌,歎了一口氣:「有……可如果他們按時裝上,闕勒霍多就會成真,萬劫不復啊。」

  「如果我失敗了,那才是萬劫不復。」

  蕭規看到張小敬拎著毛順從「武威」燈屋裡出來,後者瑟瑟發抖,一臉死灰。

  「問得了,這傢伙果然藏私。」張小敬道,然後把毛順往前一推。毛順趴在地上,戰戰兢兢地把安裝方式說出來。旁邊有懂行的蚍蜉,對蕭規嘀咕了幾句,確認這個辦法確實可行。

  這訣竅說穿了很簡單,就是省略了幾個步驟而已。可若非毛順這種資深大匠,誰敢擅自修改規程!

  「大頭,原來人說你是張閻王,我還不信呢。」蕭規蹺起大拇指,然後恨恨地踢了毛順一腳,「這個老東西,若早說出來,何至於讓我們如此倉促!」

  毛順趴在地上,一直在抖,全無一個大師的尊嚴。

  「既然我們都知道了,你也沒什麼用了。」蕭規的殺氣又冒了出來。張小敬連忙攔住他:「我答應饒他一命。」蕭規看著張小敬:「大頭,你這會兒怎麼又心軟了?這樣可不成。」

  「別讓我違背承諾。」

  蕭規看了張小敬一眼,見他臉色很認真,只好悻悻把腳挪開:「先做事,其他的到時候再說。」他看看時辰,吩咐把新的安裝方法傳給各處燈屋的蚍蜉,儘快去辦。

  燈樓裡立刻又是一陣忙亂。張小敬環顧四周,心裡盤算著。麒麟臂那麼多,蚍蜉們肯定存有餘量,應該就放在玄觀的小鼎裡吧?他應該儘快找一個理由下去,把麒麟臂拿到,並安裝好。

  只要拿到麒麟臂,把轉機一炸,最大的危機就算解除。至於燈樓能不能保全,天子會不會丟面子,這就不是張小敬關心的事情了。

  他正在沉思,蕭規又走過來:「大頭,等會兒會有一個驚喜給你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燈樓裡的麒麟臂安裝完以後,你跟我撤出燈樓,下到水力宮。現在那兒有三十個精銳老兵等著,正準備做件大事,你我帶隊,做件痛快事。」

  「三十個精銳老兵?在水力宮?」張小敬嚇了一跳。

  「當然,今晚的驚喜,又豈止是太上玄元燈樓呢。」蕭規笑道,沒注意張小敬的眉毛跳動了一下。

  李泌站在黑暗的水力宮裡,有些茫然。

  雖然他順利地幹掉了守衛,可是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。這裡看起來四面都是封閉的土壁,頂上有縱橫的十字形撐柱,就像是礦坑裡用的那種。整個空間裡,只有一處臺階通向上方。可是那上面都是敵人,是絕對不能去的。

  張小敬或許有一個絕妙的主意,可他們兩個卻一直沒有單獨接觸的機會。能傳送那兩個字過來,已經是不引起別人懷疑的極限。

  李泌身邊沒有蠟燭,他只能輕手輕腳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。在轉了兩圈之後,李泌終於確認,這裡既沒有敵人,也沒有別的出口。李泌感覺自己身陷一個謎題之中,答案就在左近,可就是找尋不到。他估算了一下,現在是醜初,距離拔燈只剩半個時辰了。

  一個疲憊的念頭襲上心頭。

  「要不,乾脆就躲在這裡,等到事情結束?」

  這個想法似乎合情合理。現在的自己,並沒什麼能做的事,只要儘量保全性命,不給別人添麻煩就夠了。這個水力宮造得很牢固,就算上頭炸翻天,也不會波及這裡。

  可李泌只遲疑了一個彈指,便用一聲冷哼把這個心魔驅散。

  堂堂靖安司丞,豈能像走犬一樣只求苟活?被人綁架已是奇恥大辱,若再灰心喪氣等別人來救,那我李泌李長源還有何顏面去見太子?再者說,張小敬還在上頭拼命,難道他還不如一個死囚犯來得可靠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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