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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八


  他不知道張小敬的話是否真實,不過與生俱來的直覺告訴元載,興慶宮那邊的變數更大。

  變數大意味著風險,風險意味著機遇。

  元載相信,今晚的幸運還未徹底離開他,值得賭一賭。

  張小敬倒地的一瞬間,蕭規發出了一聲怒吼:「魚腸!你在幹嗎?!」

  在靈官閣外,一個黑影緩緩站定,右手拿著一把窄刃的魚腸短劍,左手垂下。張小敬這才知道,蕭規踹開自己,是為了避開那必殺的一劍。他現在心神恍惚,敏銳感下降,若不是蕭規出手,恐怕就莫名其妙死在魚腸劍下了。

  「我說過了,我要親自取走張小敬的命。」魚腸啞著聲音,陰森森地說。

  蕭規擋到張小敬面前,防止他再度出手:「現在張小敬已經是自己人了,你不必再與他為敵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假意投降?」

  「這件事我會判斷!」蕭規怒道,「就算是假意投降,現在周圍全是我們的人,又怕什麼?」

  這個解釋,並未讓魚腸有所收斂:「他羞辱了我,折斷了我的左臂,一定要死。」蕭規只得再次強調,語言嚴厲:「我再說一次,他現在是自己人,之前的恩怨,一筆勾銷!」

  魚腸搖搖頭:「這和他在哪邊沒關係,我只要他死。」

  靈官閣外,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詭異。張小敬剛剛轉換陣營,就要面臨一次內訌。

  「這是我要你做的第九件事!不許碰他!」蕭規幾乎是吼出來的,他一撩袍角,拿起一串紅繩,那紅繩上有兩枚銅錢。他取下一枚,丟了過去。魚腸在半空中把錢接到,聲音頗為吃驚:「你為了一個敵人,居然動用這個?」

  「你聽清了沒?不許碰他。」蕭規道。

  「好,不過記住,這個約束,在你用完最後一枚銅錢後就無效了。」魚腸強調道,「等到我替你做完最後一件事,就是他的死期。」

  張小敬上前一步:「魚腸,我給你一個承諾,等到此間事了,你我公平決鬥一次,生死勿論。」魚腸盯著張小敬的眼睛:「我怎麼知道你會信守承諾?」

  「你只能選擇相信。」

  魚腸沉默了片刻,他大概也覺得在這裡動手的機會不大,終於一點頭:「好。」

  魚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,然後留下了一句從不知何處飄過來的話:「若你食言,我便去殺聞染。」

  蕭規眉頭一皺,轉頭對張小敬滿是歉疚:「大頭,魚腸這個渾蛋和別人不一樣,聽調不聽宣。等大事做完,我會處理這件事,絕不讓你為難。」

  張小敬不動聲色道:「我可以照顧自己,聞無忌的女兒可不會。」蕭規恨恨道:「他敢動聞染,我就親自料理了他!」

  他們從靈官閣拾級而上,一路上蕭規簡短地介紹了魚腸的來歷。

  魚腸自幼在靈武附近的守捉城長大,沒人知道他什麼來歷什麼出身,只知道誰得罪了魚腸,次日就會曝屍荒野,咽喉一條極窄的傷口。當地守捉郎本來想將魚腸收為己用,很快發現這傢伙太難控制,打算反手除掉。不料魚腸先行反擊,連續刺殺數名守捉郎高官,連首領都險遭不測。守捉郎高層震怒,撒開大網圍捕。魚腸被圍攻至瀕死,幸虧被蕭規所救,這才撿了一條命。

  張小敬心想,難怪魚腸冒充起守捉郎的火師那麼熟練,原來兩者早有淵源。如果守捉郎知道,他們險些捉到的刺客,竟然是魚腸,只怕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。

  蕭規繼續講。魚腸得救以後,並沒有對他感激涕零,而是送了十枚銅錢,用繩子串起來給他,說他會為蚍蜉做十件事,然後便兩不相欠。所以蕭規說他聽調不聽宣,不易掌控。

  現在蕭規已經用掉了九枚,只剩下最後一枚銅錢。

  「真是抱歉,害你白白浪費了一枚。」

  蕭規道:「沒關係,這怎麼能算浪費。再說,我也只剩一件事,需要拜託魚腸去做。結束之後,也就用不著他了……」他磨了磨牙齒,露出一個殘忍的笑意,旋即又換上一副關切表情:

  「大頭,接下來的路,可得小心點。」

  張小敬一看,原來靈官閣之上,是玄觀頂閣。頂閣之上,他們便正式進入燈樓主體的底部。眼前的場景,讓張小敬和李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。

  在他的頭頂,是一個如蜘蛛巢穴般複雜的恢宏穹頂。整個太上玄元燈樓,是以縱橫交錯的粗竹木梁為骨架,外蒙錦緞彩綢與竹紙。它的內部空間大得驚人,有厚松木板搭在梁架之間,彼此相搭,鱗次櫛比,形成一條條不甚牢靠的懸橋,螺旋向上伸展。附近還垂落著許多繩索、樞機和輪盤,用處不明,大概只有毛順或晁分這樣的大師,才能看出其中奧妙。

  他們踏著一節一節的懸橋,一路盤旋向上,一直攀到七十多尺的高度。忽然一陣夜風吹過燈樓骨架,張小敬能感覺到整個燈樓都在微微搖動,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。

  夜風吹起外面的一片蒙皮,張小敬從空隙向北方看過去,發現勤政務本樓近在咫尺。他知道兩者之間距離不遠,但沒想到居然近到了這地步。只消拋一根十幾尺的井繩,便足以把兩棟樓連接起來。

  張小敬的獨眼,從這個距離可以清晰地看到樓中宴會的種種細節。那些賓客頭上的方冠,案幾上金黃色的酥香烤羊,席間的觥籌交錯,還有無數色彩豔麗的袍裙閃現其間。還有人酒酣耳熱之際,離席憑欄而立,朝著燈樓這邊指指點點。

  「所有人都在等著太上玄元燈樓亮起,那將是千古未有的盛大奇景。我賭十貫錢,他們肯定肚子裡憋了不少詩句,就等著燃燭的時候吟出來呢。」

  蕭規調侃了一句,邁步繼續向前。張小敬收回視線,忽然發現李泌的臉色不太好。他的雙臂被牢牢縛住,左右各有一個壯漢鉗制,以這種狀態去走搖搖欲墜的懸橋,很難控制平衡,隨時可能會掉下去。

  他要伸手去扶,蕭規寬慰道:「別擔心,他不會有事。這麼辛辛苦苦把李司丞弄得這麼高,可不是就為推下去聽個響動。」說到這裡,蕭規伸出右手高舉,然後突然落下,嘴裡還模擬著聲音:「咻——啪!」

  一行人又向上走了數十尺,終於抵達了整個燈樓的中樞地帶——天樞層。

  這一層是個寬闊的環形空間,地板其實就是一個碩大的平放木輪,輪面差不多有一座校場那麼大。在竹輪正中,高高豎起了一根大竹天樞,與其他部件相連,由木料和竹料混合拼接而成,大的縫隙處還用鐵角和銅環鑲嵌。

  很多蚍蜉工匠正攀在架子上,圍著這個大輪四周刀砍斧鑿,更換著麒麟臂。他們身邊都亮著一盞小油燈,遠遠望去,星星點點,好似這大輪上鑲嵌了許多寶石。

  張小敬沒看出個所以然。但李泌抬頭望去,看到四周有四五間凸出輪廓的燈屋,立刻恍然大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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