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
一二七


  「我對大頭你並不懷疑,不過總得給手下人一個交代。」蕭規俯身把箭杆撿起來,「我本以為,你會猶豫,沒想到你殺上司真是毫不手軟,佩服,佩服。」

  他對張小敬的最後一點疑惑,終於消失了。一個人是否真的起了殺心,可瞞不過他的眼睛。剛才張小敬扣動懸刀時的眼神,絕對是殺意盎然。

  張小敬輕輕地喘著氣,他的右手在顫抖著:「你給我弩機之前,就把箭頭給去掉了?」蕭規笑道:「你能扣動懸刀,就足以說明用心,不必真取了李司丞的狗命。他另外還有用,暫時不能死在這裡。」

  這時李泌咳咳地試圖把身體直起來,可是剛才那一下實在太疼了,他的腦袋還暈乎乎的,神情痛苦萬分,有鮮血從鼻孔裡流出來。蕭規拎起他的頭髮:「李司丞,謝謝你為我找回一位好兄弟。」

  「張小敬!」

  一聲大喝響徹整個靈官閣。李泌拖著鼻血,從來沒這麼憤怒過:「我還是不是靖安司的司丞?你還是不是都尉?」

  「是。」張小敬恭敬地回答。

  「我給你的命令,是制止蚍蜉的陰謀!從來沒說過要保全長官性命!對不對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你殺本官沒關係,但你要拯救這長安城!元兇就在旁邊,為何不動手?」

  蕭規從鼻孔裡發出嗤笑,李泌這腦袋是被打糊塗了?這時候還打什麼官腔!張小敬緩步走過去,掏出腰間那枚銅牌,恭恭敬敬插回到李泌腰間:

  「李司丞,我現在向你請辭都尉之職。在你面前的,不再是靖安司的張都尉,而是第八團浴血奮戰的張大頭,是悍殺縣尉、被打入死牢的不良帥,是被右驍衛捉拿的奸細,是被全城通緝的死囚犯,是要向長安討個公道的一個老兵!」

  他每報出一個身份,聲音就會大上一分,說到最後,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
  李泌的臉色鐵青,張小敬入獄的原因,以及在這幾個時辰裡的遭遇,他全都一清二楚,更瞭解其中要承受著何等的壓力和委屈。現在張小敬積蓄已久的怨氣終於爆發出來,那滔天的凶蠻氣勢洶湧撲來,讓李泌幾乎睜不開眼。

  偏偏他沒辦法反駁。

  吐出這些話後,張小敬雙肩一墜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。蕭規在一旁欣慰地笑了。在他看來,張小敬之前的行為,純屬自找彆扭,明明對朝廷滿腹怨恨,偏偏要為了一個虛名大義而奔走,太糾結。

  現在張大頭把之前的顧慮一吐為快,又真真切切對上司動過了殺心,蕭規終於放下心來。他握緊右拳,在左肩上用力一捶,張小敬也同樣動作,兩人異口同聲:「九死無悔。」

  那一瞬間,第八團的盛況似乎回到兩人眼前。蕭規的眼眶裡,泛起一點濕潤。

  這時李泌勉強開口道:「張小敬,你承諾過我擒賊,莫非要食言嗎?」

  「不,我當時的回答是,人是你選的,路是我挑的,咱們都得對自己的選擇負責。」

  李泌聽到這句話,不由得苦笑起來:「你說得不錯,我看走了眼,應該為自己的愚蠢承擔後果。」

  張小敬道:「您不適合靖安司丞這個職位,還不如回去修道。拜拜三清,求求十一曜,推推八卦命盤,訪訪四山五嶽,什麼都比在靖安司好——不過若司丞想找我報仇,恐怕得去十八層地獄了。」

  蕭規大笑:「說得好,我們這樣的人,死後一定得下地獄才合適。大頭你五尊閻羅的名頭,不知到時候管用與否。」

  「言盡於此,請李郎君仔細斟酌。」張小敬拱手。

  稱之為「郎君」,意味著張小敬徹底放棄了靖安司的身份,長安之事,與他再無關係。聽到這一聲稱呼,李泌終於放棄了說服的努力,垂頭不語。

  蕭規吩咐把李泌從柱子上解下來,讓兩個護衛在後頭押送,然後招呼張小敬朝燈樓上頭去。

  「怎麼他也去?」張小敬頗有些不自在。

  蕭規道:「剛才我不是說了嘛,他另外有用處。」

  張小敬這才想起來,之前就有一個疑點。蚍蜉們襲擊靖安司大殿,為何不辭辛苦地劫持李泌?讓他活著,一定有用處,但這個用處到底是什麼?

  蕭規看出張小敬的疑惑,哈哈一笑,說走,我帶你去看個東西就明白了。

  一隊人魚貫走出靈官閣。張小敬剛邁出門檻,蕭規突然臉色一變,飛起一腳踢向張小敬腰眼。張小敬沒想到他會猝然對自己出手,登時倒地。就在倒地的瞬間,一道寒光擦著他頭皮堪堪掃過。

  元載現在正陷入巨大的矛盾。他半靠在一棵槐樹旁,盯著那扇鮮血淋漓的大門,久久沒能作聲。

  那個殺神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,還把自己嚇得屁滾尿流。可是他臨走前說的那句話,卻讓元載很在意。

  「若你們還有半點明白,就儘快趕去興慶宮前,蚍蜉全聚在那兒呢。」

  這是個圈套,還是一句實話?元載不知道。若說是假的,可張小敬撒這個謊毫無必要;可若說是實話,張小敬會這麼好心?主動給追捕他的人提供線索?元載可不相信。

  一貫以目光敏銳而自豪的他,面對張小敬這個謎,竟然不知所措。他真想乾脆找一朵菊花算了,一瓣一瓣地揪下來,讓老天爺來決定。

  這時他身邊的旅賁軍伍長湊過來,悄聲道:「我們要不要衝進去抓人?」

  他們剛才抓住一個從院子裡跑出來的學徒,已經問清楚了這家主人的底細,叫作晁分,背後是日本人晁衡。院子裡面似乎還有一個受了重傷的波斯人。張小敬特意跑來這裡,肯定跟他們有勾結,抓起來總沒錯。

  旅賁軍在這院子裡起碼躺倒了十幾個人,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大虧,他們急於報仇。

  對這個建議,元載搖搖頭。他不關心旅賁軍的臉面,也不怕晁衡,他只是覺得,這件事沒想像中那麼簡單。

  部下不知道,元載心裡可最清楚不過:張小敬並不是內奸,這個罪名只是為了方便有人背黑鍋而捏造出來的。用它來整人沒問題,但如果真相信這個結論去推斷查案,可就南轅北轍了。

  南轅北轍?

  元載忽地猛拍了一下槐樹樹幹,雙眼一亮,霎時做出了決斷。

  「整隊,去興慶宮!」

  旅賁軍的伍長一愣,以為聽錯了命令。

  「去興慶宮!」元載又重複了一遍,語氣斬釘截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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