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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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起這個女子,那可真是長安坊間津津樂道的一個傳奇人物。她本名叫楊玉環,是壽王李瑁的妃子。檀棋與她相識,是在一次諸王春遊之行上。壽王妃不慎跌下馬崴傷了腳踝,檀棋擅於按摩,便幫她救治。兩個人很談得來,壽王妃並不看輕檀棋的婢女身份,很快便與之成為好朋友。 沒想到,沒過幾年,天子居然把楊玉環召入宮中,說要為竇太后祈福,讓她出家為道,號為太真……宮闈粉帳內的曲折之處,不足為外人道,但整個長安都知道怎麼回事,一時傳為奇談。 說起來,她已經數年沒見過太真,想不到今天在上元春宴上再度相逢。檀棋一看那一身婀娜道袍,就知道她雖然侍在君王之側,可還未得名分,所以仍是出世裝扮,不便公然出現在宴會上——壽王可是正坐在下面呢。 太真見到檀棋,大為驚喜。她在宮內日久,難得能看到昔日故交,執住檀棋的手:「可是好久沒見到妹妹了,近來可好?」檀棋好不容易鼓起的決心,一下子被打斷,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。 太真只當她過於激動,把她往旁邊拽了拽,親切地拉起家常。檀棋心急如焚,口中隨口應著,眼神卻一直看向珠簾另外一側,那頂通天冠,正隨著《霓裳羽衣》的曼妙音律頻頻晃動。 太真看出檀棋心不在焉,頗有些好奇。她剛才掃了一下座次,太子在,李泌卻不在,莫非是李泌把自己的家養婢送給太子了?可她這一身髒兮兮的穿著,可不像出席宴會的樣子。 「妹妹怎麼這身打扮?是碰到什麼事了嗎?」 檀棋聽到這一句,眼神陡然一亮。 太真修道祈福,純粹是天子為了掩人耳目,其實恩寵無加。她可是聽說,宮中皆呼太真為娘子,早把她當成嬪妃一般。若能請她去跟天子說項,豈不比硬闖更有效果? 檀棋心念電轉,忽然抓住太真的袖子哭道:「姐姐,你得救我!」太真連忙攙扶起她,緩聲道:「何事心慌,不妨說給我聽聽。」她雖只是個隱居的女道,語氣裡卻隱隱透著雍容自信。 檀棋抓住她柔軟的纖手,羞赧道:「我與一人私訂終身,不料他遭奸人所嫉,栽贓陷害,如今竟被全城通緝。我奔走一夜,卻無一人肯幫忙。實在走投無路,只好冒死來找太子,可太子也……」說到後來,泫然若泣。 檀棋很瞭解太真,她是個天真爛漫的人,講長安毀滅什麼的,她不懂。她只喜歡聽各種傳奇故事,什麼鳳求凰、洛神賦、梁祝、紅拂夜奔,都是男女情愛之事。若要讓太真動心幫忙,只能編造一段自己和張小敬的情事。 果然,太真聽完以後眼淚汪汪,覺得這故事實在淒美:私訂終身,愛郎落難,捨命相救,每一個點都觸動她的心緒。她早年為壽王妃,如今又侍奉君上,一直身不由己,對這樣的故事總懷有些許憧憬。 太真抱了抱檀棋軟軟的身子,發現她連脖頸處都沾著一抹髒灰,可見這一夜真是沒閑著,心痛得不行。 「安心,我去跟聖人說一句。你那情郎叫什麼名字?」 「叫張小敬。」檀棋說完,連忙又搖搖頭,「千鈞之弩豈為鼷鼠發機。聖人舉動皆有風雷,哪能去管這種小事,反而看輕了姐姐。」太真覺得她到了這地步還在為自己考慮,頗為感動,寬慰道:「放心好了,我常為家人求些封賞,聖人無有不准的,求個敕赦很容易。」 檀棋小聲道:「乞求陛下赦免,會牽涉朝中太多,我不能連累到姐姐。姐姐若有心,只消讓陛下過問一句闕勒霍多,也便成了。」 「那是什麼?」太真完全沒聽懂。 檀棋苦笑道:「這是我愛郎所涉之事,被奸人遮蔽了聖聽。所以只要陛下略做關注,他便可以脫難了。」 太真想了想,這比討封賞更簡單,還不露痕跡,遂點頭應允。檀棋身子一矮,要跪下叩謝,卻被太真攙扶起來:「我在宮外除了幾個姐妹,只有你是故識,不必如此。」 看著檀棋瑩瑩淚光,太真心裡忽然有種非凡的成就感。一言而成就一段姻緣,也算替自己完成一個夙願。她又安慰了檀棋幾句,掀開珠簾去了天子身邊。 檀棋停在原地,心中忐忑不安。 此前檀棋已經盤算過,無論是為張小敬洗冤,還是要把靖安司還給東宮,都沒法拿到御前來說。這些事對天子來說,都是小事。要驚動天子,必須是一枚鋒利的毒針,一刺即痛的那種。 這枚毒針,就是闕勒霍多,毀滅長安的闕勒霍多。 眼下太子欲忍,李相欲爭,兩邊都有意無意把闕勒霍多的威脅給忽略了。檀棋能做的,就是徹底掀翻整個案幾,把事情鬧大。只要天子一垂問,所有的事情都會擺到檯面。 檀棋不知道這樣攪亂局勢,能否救得了張小敬,但總不會比現在的局面更糟糕。不過她也知道,這一鬧,自己會同時得罪太子與李相,接下來的命運恐怕會十分淒慘。 可她現在顧不得考慮這些事,只是全神貫注盯著懸水珠簾的另外一側。只見太真的黃冠慢慢靠近通天冠,忽然歪了一下,似乎是把頭偏過去講話。過不多時,檀棋看到兩名小宦官匆匆跑進簾子,又跑出來去了席間。太子和李相一起離席,趨進禦案。遠遊冠和烏紗襆頭同時低下,似在行禮,可卻久久未抬起,只有通天冠不時晃動,大概是在訓話。 宮中鐘磬鼓樂依然演奏著,喧鬧依舊。檀棋聽不清禦案前的談話內容,只能靠在雲壁,就像一個押下了全部身家的賭徒,等著開盅的一刻。 終於,遠遊冠和烏紗襆頭同時抬起,其中一頂晃動的幅度略大,心神似受衝擊。檀棋不知吉凶如何,咽了咽口水,也不等太真走出來,悄然退回到太子席位後面。 李亨一臉鐵青地走回來,看到檀棋,眼神一下恍然:「是你跟太真那女人說的?」 「是。」檀棋挺直著身軀。 「你……」李亨指著她,指頭微微顫抖,氣得不知說什麼好了,「你這個吃裡爬外的賤婢!為了一個死囚犯,什麼都給賣了!」 适才父皇垂問闕勒霍多,兩人都沒法隱瞞。李相趁機發難,指責李泌所托非人,任用一個背叛的死囚犯以致靖安慘敗。李亨別無選擇,只得硬著頭皮與之辯解。李相說靖安司無能被襲,他就指責禦史台搶班奪權;李相說張小敬勾結蚍蜉,他就拿出張小敬在西市的英勇行為,反駁污蔑。 兩人被一個小小婢女拖到一個全無準備的戰爭,爭吵起來也只是空對空。最後天子聽得不耐煩了,說「大敵未退,何故呶呶!」。他對張小敬如何毫無興趣,可闕勒霍多可是要毀滅整個長安的。李亨和李林甫只得一起叩頭謝罪,表示捐棄前嫌,力保長安平安。 檀棋雖不明內情,可聽到「為了一個死囚犯」這句,便知道靖安司暫時應該不會死咬張小敬了。她已經懶得去跟李亨解釋誤會,把身子往後頭牆壁一靠,疲憊地閉上眼睛。她聽到有腳步聲傳來,惡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胳膊,往外拖去。 接下來的事情,只能靠登徒子自己了…… 士兵們擁入晁分的院子裡,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伊斯。他二話不說,直接躍上工棚,把草篷一扯,紛紛揚揚的茅草便落了下來,遮住旅賁軍的視線。 「張都尉,快走!」 張小敬知道局勢已經不容任何拖延,眉頭一皺,轉身朝反方向跑去。可他很快看到,對面屋簷上,十幾名弓手已經站定了身子,正在捋弦。這時候再想越牆而走,立刻就會成為羽箭的活靶子。 他急忙抬頭喊伊斯下來,伊斯正忙著站在棚頂掀草篷,沒聽見。忽然黑夜中「唰唰」幾聲箭矢破空,伊斯身子一僵,一頭栽倒在地。 「伊斯?!」 張小敬大驚,疾步想要過去接應,可一隊旅賁軍士兵已經撲了過來,阻斷了兩者之間的路。隨後元載也在護衛的簇擁下,進了院子。他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伊斯,得意揚揚地沖這邊喊道:「靖安司辦事!你們已經走投無路,還不束手就擒?」 為了增加效果,元載親自拿起一把刀,捅在了重傷的伊斯大腿上,讓他發出大聲的慘叫。 奇怪的是,這次張小敬居然沒動聲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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