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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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婆羅的兒子毛順,比乃父技藝更加精妙,在長安匠界地位極高。只看晁分的讚歎,便知這人水準如何。 張小敬也聽過這名字,心中飛速思索起來。之前他一直困惑的是,蚍蜉打算拿失蹤的石脂做什麼用。現在聽晁分這麼一說,恐怕這個用處,與毛順的某個設計密不可分。只要抓住毛順,用意也便昭然若揭。他連忙問道:「大師覺得,這是用在毛順的什麼設計上?」 晁分道:「毛順得天眷顧,兼有資材,深得聖人讚賞。今年上元,他進獻了一座太上玄元大燈樓,用作拔燈之禮。這樓高逾一百五十尺,廣二十四間,外敷彩縵,內置燈俑,構造極複雜,一俟點燃,能輪轉不休,光耀數裡,是曠古未有之奇景。聖人十分讚賞,敕許他主持營造——如今只待舉燭了。」 言語之間,晁分十分羡慕,誰不想自己的心血化為實物呢?他沒注意到,張小敬面色已變了數變。 「麒麟臂,正是用在這個燈樓中的嗎?」張小敬顫聲道。 「不錯。那個太上玄元大燈樓上有二十四個燈房,每間皆有不同的燈俑佈景。倘若要這些燈俑自行活動,非得用麒麟臂銜接不可。」 張小敬接過晁分手裡的麒麟臂,仔細端詳,發現內中是空心的。晁分解釋道:「太上玄元大燈樓太高,木石料皆太重,只有空心毛竹最適合搭建。」 「可是這樣一來,麒麟臂不是容易損壞嗎?」 「竹質很輕,可以隨時更換。況且燈樓只用三日,問題不大。」 張小敬腦中豁亮,他縱然不懂技術,也大致能猜出蚍蜉是什麼打算。他們先把竹筒切削成麒麟臂的模樣,再灌滿了石脂,就是一枚枚小號的猛火雷。屆時那些蚍蜉以工匠模樣混入燈樓,藉口檢修,在眾目睽睽之下更換成「麒麟臂」。 這樣一來,整個太上玄元燈樓便成了一枚極其巨大的猛火雷,一旦起爆,方圓數裡只怕都會一片糜爛。 「燈樓建在何處?」 「興慶宮南,勤政務本樓前的廣場。」 今夜醜正,天子將在勤政務本樓行拔燈之禮,身邊文武百官都在樓中,還有萬國前來朝覲的使臣。而勤政務本樓,距離太上玄元燈樓,只有三十步之隔。 蚍蜉的野心,昭然若揭。他們竟是打算把大唐朝廷一網打盡,讓拔燈之禮變成一場國喪浩劫。 張小敬震驚之餘,忽又轉念一想。猛火雷有一個特性,用時須先加熱,不可能預裝上燈樓。蚍蜉若想達到目的,必須在拔燈前一個時辰去現場更換麒麟臂。醜正拔燈,現在是子初,還有不到一個半時辰。 那些蚍蜉,恐怕現在正在燈樓裡安裝! 張小敬猛然跳起來,顧不得跟晁分再多說什麼,他甚至顧不上對伊斯解釋,發足朝門口奔去。這是最後的機會,再不趕過去,可就徹底來不及了。 可他即將奔到門口時,大門卻「砰」地被推開了。大批旅賁軍士兵高呼「伏低不殺」,擁入院中,登時把這裡圍了一個水泄不通。 元載遠遠站在士兵身後,滿臉得色地看著「蚍蜉」即將歸案。 今夜負責興慶宮週邊警戒的,是龍武軍。他們作為最得天子信任的禁軍,早早地已經把勤政務本樓前的廣場清查了一遍,在各處佈置警衛,張開刺牆,力求萬全。 這是一年之中,龍武軍最痛苦的時刻。 再過一個時辰,各地府縣選拔的拔燈車與它們的擁躉便會開進廣場,做最後的鬥技。屆時這裡將會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,連附近的街邊坊角甚至牆上都站著人。更麻煩的是,天子還要站在勤政務本樓上,接受廣場上的百姓山呼萬歲。在聖人眼裡,這是與民同樂,共沐盛世,可在龍武軍眼裡,這是數不清的安全隱患。 今天太特殊了,龍武軍不能像平時一樣,以重兵把閒雜人等隔絕開來,只能力保一些要津。除了勤政務本樓底下的金明、初陽、通陽諸門之外,今年還多了一個太上玄元大燈樓。 「太上玄元」四字,乃是高武時給老子上的尊號。當今聖上崇道,尤崇老聃,所以建個燈樓,也要掛上這個名字。 這個燈樓巍巍壯觀,倒不擔心被人偷走,就怕有好奇心旺盛的百姓跑過來,手欠攀折個什麼飄珠鸞角什麼的。因此龍武軍設置了三層警衛,沒有官匠竹籍的一概不得靠近。 十幾輛柴車緩緩從東側進入興慶宮南廣場,這是因為整個城區的交通幾乎已癱瘓,它們只能取道東側城牆和列坊之間的通道,繞進來。廣場邊緣的龍武軍士兵早就注意到,抬手示意。車隊停了下來,為首之人主動迎上去,自稱是匠行的行頭,遞過去一串用細繩捆好的竹籍。 「燈樓舉燭。」他說道。 警衛早知道會有工匠進駐燈樓,操作舉燭,對他們的到來並不意外。他們接過竹籍,逐一審看。 這些竹籍上會寫明工匠姓名、相貌、籍貫、師承、所屬坊鋪以及許可權等,背面還有官府長官的簽押,並沒什麼問題。警衛伍長放下竹籍,朝車隊張望了一下,忽然覺得有些奇怪: 「張主事呢?」 按照規定,燈樓維修這種大事,必須有虞部的官員跟隨才成。行頭湊過去低聲道:「咳,別提了,張主事剛才在橋上觀燈,讓人給擠下水啦,到現在還沒撈上來呢。我們怕耽誤工夫,就自作主張,先來了。」 警衛伍長一聽,居然還有這事。他為難道:「工匠入駐,須有虞部主事陪同。」行頭急道:「張主事又不是我推下去的!他不來,我有什麼辦法?」 「規矩就是規矩,要不讓虞部再派個人過來。」警衛建議。他身為龍武軍的一員,身負天子安危,一切以規矩為重。 「外頭都在觀燈,讓我怎麼找啊……」行頭越發焦慮,手搓得直響,「距離醜正還有一個時辰。稍有遷延,我們就沒法按時修完。聖人一心盼著今晚燈樓大亮,昭告四方盛世。萬一燈樓沒亮……就因為龍武軍不讓咱們工匠靠近燈樓?」 一聽這話,警衛伍長開始猶豫了。規矩再大,恐怕也沒有天子的心情大。他看了眼那列車隊:「好吧,工匠可以進去,但這車裡運的是什麼?」 「都是更換的備件,用於維修更換的。」行頭掀開苫布,大大方方請警衛檢查。警衛伍長一擺手,手下每人一輛車,仔細地檢查了一番。車上確實全是竹筒,竹筒的兩頭被切削得很奇特,與燈樓上的一些部件很相似。除此之外,再無他物。 不過這些竹筒很燙手,似乎才加熱過不久。伍長不懂匠道,猜測這大概是某種加工秘法。他放下竹筒,又提了一個疑問:「還有一個時辰就舉燭了,還有這麼多備件需要維修?」 行頭這次毫不客氣地一指馬車:「這個問題,你可以直接去問毛監。」伍長抬眼一看,坐在馬車前首的是一個留山羊鬍子的瘦弱老者,他正面無表情地仰頭看著燈樓——正是尚燈監毛順。 伍長一下子就不作聲了。毛順那是什麼身份,哪裡輪得到他一個龍武軍士兵質疑?他再無疑心,吩咐抬開刺牆,讓車隊緩緩開進去。 連續兩道警衛,都順利放行了。雖然這些工匠沒有張洛作保,不合規矩,但毛順大師親臨,足以震懾一切刁難。於是車隊順順當當開到了太上玄元燈樓下面。 這座燈樓太高了,所以底部是用磚石砌成一座玄觀,四周黃土夯實,然後才支撐起一個碩大無朋的葫蘆狀大竹架。進入燈樓的通道,就在那一座玄觀之中。 工匠們紛紛跳下馬車,每人抱起數根麒麟臂,順著那條通道進入燈樓。這裡也有龍武軍把守,不過得了前方通報,他們沒做任何刁難,還過來幫忙搬運。 最後下車的是毛順,他的動作很遲緩,似乎心不在焉。行頭過去親切攙住他的手臂,毛順看了一眼行頭,低聲道:「老夫已如約把你們送過來了,你可以放過我的家人了吧?」 「毛監說哪裡話。」龍波笑道,「燈樓改造,還得仰仗您的才學哪。」 檀棋萬萬沒想到,居然會在勤政務本樓上碰到太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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