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
一〇三


  元載正要再說幾句,忽然有通傳在門外說有要事相報。這通傳是靖安司之前大殿所用,也在火災中倖存下來。他嗓門不小,似乎對新上司不是很禮貌。元載眉頭略皺,對王韞秀道:「軍情緊急,容在下先離開。王府那邊已遣人通報,等一下自有馬車過來,接小姐回府。」

  王韞秀一看確實沒法挽留,便讓元載留下一片名刺,這才依依不捨地目送他離開。

  離開獨室,元載問那個通傳什麼事這麼急。通傳啞著嗓子說,他們在清掃靖安司後花園時,發現一名暈倒的主事,名叫徐賓。

  「哦,他有什麼特別之處?」

  通傳粗聲粗氣道:「徐主事記性超群,是大案牘術的主持者。而且……呃,張都尉就是他舉薦的。」

  「哦?去看看。」

  元載一聽,登時來了興趣。

  他們來到了位於京兆府後面的設廳,這裡本是食堂所在,如今臨時改成了救治傷患的場所。一進去,就聽見呻吟聲此起彼伏,還有惡臭彌漫。一群臨時調撥來的醫師,正手忙腳亂地施治。

  徐賓身份比較高,所以獨佔設廳一角。他躺在一副擔架之上,額頭烏青一片。元載走過去問情況,醫師介紹說,徐賓被發現於後花園的一處草叢裡,沒有燒傷,也沒刀傷或弩傷,只是頭上有很嚴重的撞擊痕跡,應該是摔跤時頭觸地磚,被撞暈了。

  元載眼珠一轉:「他一個主事,為何出現在後花園?為何別人都死了,唯獨他安然無恙?」

  周圍的人誰也不敢接話,保持著沉默。

  「張小敬是他舉薦的,可見他也是內奸!蚍蜉應該就是他從後花園放進來的。」元載覺得這個推斷無懈可擊,今天可真是幸運,每一件事、每一個人都恰到好處地送到他面前。

  元載板著臉對左右說:「加派守衛,把這個奸細給我仔細看好。」然後轉頭對醫師道:「他現在醒了嗎?」醫師說徐主事對聲音有反應,能做簡單對話,但神志還沒完全清醒。元載走過去,俯身叫道:「徐主事?徐主事?」

  「哎哎……」徐賓發出虛弱的聲音,眼皮努力抬了幾下,可終究還是沒睜開眼。

  「你知道張小敬在哪裡嗎?」

  「波斯寺。」

  「你知道聞染在哪裡嗎?」

  「靖安司。」

  徐賓不愧是記憶天才,即使在半昏迷狀態,仍可以清晰回答。可是元載很失望,這兩個答案已經過時了,毫無用處。不過這確實不能怪徐賓,他在襲擊前就暈倒了,連大殿被襲擊都不知道。

  元載想了想,又問了第三個問題:「靖安司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蔽場所嗎?可以藏人的那種。」

  徐賓沉默片刻,元載能感覺到,他知道些什麼,可猶豫要不要說。元載俯身在耳邊,換了一副極其溫和的口氣:「此事關乎李司丞和張都尉安危。」

  徐賓終於開口:「慈悲寺旁草廬,有木梯越牆可至。」

  元載聞言一怔,旋即明白過來,自己陷入了一個盲區——誰說沖入靖安司就一定要留在靖安司?那個男子和聞染,一定是又越過圍牆,躲去慈悲寺了。

  他不太明白,為何靖安司要在慈悲寺草廬設點,不過這不妨礙馬上採取行動。元載吩咐把徐賓看護好,強調說這是重要的從犯,然後離開設廳,召集一批衛兵前往慈悲寺的草廬。

  走到一半,元載忽然停住腳步,抬頭看了一眼大望樓,臉色陰沉地分出一半衛兵,讓他們迅速爬上樓去,把姚汝能給帶下來。

  之前聞染逃脫,一定是因為這個臭小子用了什麼手法通知。就算沒有,這個人也不適合在大望樓那麼重要的設施待著。元載忽然發現,自己還是太過心善,一切與張小敬有關的人,都應該毫不留情地清除掉,無論冤枉與否。

  他們敲開慈悲寺本已關閉的大門,叫了一個知客僧,朝草廬直撲而去。另外還有一小隊人沿靖安司和慈悲寺之間的圍牆前行,以切斷可能的撤離路線。

  前方很快回報,草廬裡確實有人在活動。元載這次沒有輕舉妄動,他耐心地等著所有部隊就位,把草廬圍得一點空隙都無,連草廬前的放生池都被盯緊,這才下令強攻。

  三名膀大腰圓的士兵手持巨盾,沖到草廬門口,一下子撞開那扇單薄的木門。草廬裡傳來一個女子的尖叫,還有男人憤怒的斥責聲,然後是紛亂的腳步聲和掙扎聲。

  抓捕在一瞬間就結束了。元載滿意地看到,岑參和聞染各自被兩名士兵扭住胳膊,押出草廬。他走過去,好奇地端詳著這個年輕姑娘。

  她有著一張小巧精緻的臉龐,眼睛卻很大,嘴唇微微翹起,顯得很倔強,是個美人胚子——難怪永王會動心。不過她神色很憔悴,估計這半天也被折騰得夠嗆。

  說起來,這姑娘還是他的恩人。若不是封大倫起意要綁架聞染,又怎麼會有後面這一連串事件,讓他元載一步一踩直登青雲?

  元載突然湧起一股惡趣味,他走到聞染面前:「聞姑娘,我受人之托,要送你回去。」

  聞染抬起頭,眼神裡閃過一絲希望:「是恩公嗎?」

  元載哈哈大笑:「沒錯。他已經死了,臨死前把你託付給了永王。」

  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著,聞染的臉色從紅潤褪成蒼白,再從蒼白敗成死灰,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骨頭,士兵們一下沒抓住她胳膊,她整個人直接癱軟在地板上。

  「原來一個人徹底失去希望,會是這樣的反應啊。」元載嘖嘖稱奇,他還沒露出第二個思緒,聞染突然起身一頭撞向他小腹,像一頭憤怒的小鹿。

  元載猝不及防,身子向後仰倒,嘩啦一聲跌進放生池裡,聞染也順勢掉了進去。

  時值初春,放生池的水並不深,上面只覆著薄薄的一層冰,冰層被這兩個人砸得粉碎。元載開始還驚慌地在冰水裡伸展手腳,很快雙腳夠到水底,心中略安定。可就在這時,聞染迅速欺近身子,隨手撈起一塊尖利的碎冰,橫在了他的咽喉處。

  現場登時大亂,士兵們急忙要下去救人,可看到聞染的威脅,都不敢靠近。

  這次輪到元載的臉色變白了,鋒利冰冷的冰塊緊貼在肌膚上,讓死亡變得無比清晰。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抖起來,這怎麼可以?這怎麼可以?今天的一切都這麼完美,怎麼能因為這麼一點小錯就死掉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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