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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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小敬悠悠醒轉過來,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層柔軟的錦褥子上,身上已換了套乾淨的圓領軟襖,還蓋著一張毯子。那些傷口都被仔細地清洗過,敷好了藥油,痛楚已淡薄了很多。 四周一片漆黑,不過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晃動。外面有咯吱咯吱的車轂碰撞和蹄子聲傳進來,人聲鼎沸。 看來自己是在一輛牛車上。 張小敬艱難地轉動脖頸,試圖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。這時在車廂尾部,一個惋惜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,卻看不到人: 「張帥,今天第二次見了。」 張小敬知道為何看不清人形了:「葛老?」 對面正是曾經的昆侖奴、如今的平康裡老大葛老。葛老呵呵一笑:「小老在長安城沒什麼勢力,不過平康坊的動靜,好歹瞞不過我——你可真是招惹了不少人哪。」 「他們,在哪裡?」 葛老道:「鋪兵好應付,守捉郎就麻煩些。這些西北人脾氣又臭又硬,費了點手腳。」 張小敬知道葛老所謂「費了點手腳」,恐怕是「廢了點手腳」更準確。他正要開口,葛老卻阻住了:「你不必道謝,我不是出於好心,只是不想讓那些人太得意罷了。」 葛老是本地幫派,守捉郎是外來的傭兵,兩個勢力同在平康坊裡,自然互相看不順眼。 張小敬勉強支起半個身子,喘息了一陣。葛老說你手邊有蓮子棗羹,最合養氣。張小敬拿起來一嘗,羹居然還是熱的,便慢慢轉著碗邊喝起來。熱流湧入胃袋,似乎把失去的活力補充回一點。 葛老道:「張帥不愧是張帥,連犯案都驚天動地——知道嗎?你現在已經被全城通緝,滿城都是找你的人。」 「那麼,葛老這是要帶我去見官討賞?」他放下碗。 葛老哈哈大笑:「官府那點賞錢,給我買刮舌的篦子都不夠。放心好了,這牛車是送你出城的——長安你是沒法再待了,早早離開罷。」 張小敬迷惑不解,他和葛老敵對的時間多於合作,幾次差點要了彼此的命。幾個時辰之前,他剛剛逼著張小敬殺了一個暗樁,只為了換一個審問的機會。 可如今先是救命,然後療傷,現在居然還體貼地安排了馬車出城,這個無利不起早的老狐狸,為何突然善心大發? 果然,葛老森森的聲音很快傳來:「別著急道謝,小老不是活菩薩,這趟安排可不免費。」 車廂裡陷入了一陣沉默,只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,一個沉穩,一個急促。張小敬想知道,這次葛老會開什麼價。更多的暗樁名單?萬年縣的部署安排?達官貴人的秘聞? 這些情報都很有價值,不過比起救張小敬所冒的風險,似乎又太便宜了。可張小敬實在想不出,自己身上還有什麼值錢的。 牛車不緊不慢地朝前挪著,車廂有節奏地晃動。葛老把身子湊過來,語氣變得微妙:「今日下午,西市附近有好幾場爆炸,此事與你有關,對吧?」張小敬獨眼一眯:「葛老想知道,我身涉何事?」 「不,我不想知道,沒興趣。我只想討一句話:究竟是何物,竟有這等威力?」 那一場爆炸,驚動的不只是官府,還有長安地下世界的那些人。他們震驚地發現,爆炸的來源,居然只是幾個木桶。地下世界的人,對威力巨大的危險物品有著天然的興趣,他們開始到處打聽其中內情。 就算葛老自己不打算沾這東西,只消把名字賣出去,便足以換取驚人的利益。 在黑暗中,張小敬看不到葛老的表情。不過可以想像,如果他拒絕的話,這輛牛車可能會直接開去萬年縣衙。 「上次見面,我就勸你離開長安,你不信,偏還要給朝廷效力,如今落得什麼下場?你顧念大唐,大唐顧念你嗎?」葛老的聲音,誠懇而充滿誘惑。 張小敬沉默不語。葛老說的都是實情,實在沒什麼可反駁的。 「現在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,說出那東西的名字,然後出城,接下來的一切都跟你無關。你又有什麼可顧忌的?」 沉默半晌,張小敬終於開口:「好,我可以告訴你這東西的名字。」 葛老拍拍車廂,顯得很欣慰。這時張小敬又抬起手:「但是……作為交換的條件,我不要出城。」 「哦?那你想要什麼?」 「我要你為我安排一次與守捉郎的會面。」 元載在京兆府裡專門安排了一間獨室給王韞秀,銅鏡粉奩各色妝點一應俱全,還配了一個乖巧侍女。雖不及王府那麼豪奢,總算可以滿足基本需求。 王韞秀不想那麼灰頭土臉地回到家裡,這個安排可謂貼心得很。 王韞秀洗淨了臉,重新挽好了一個雙曲髮髻,只是還未點腮紅和花鈿。她在銅鏡裡看到元載走進,便轉過身來,問他貼哪一個花鈿好看。 元載恭敬地一拱手:「小姐天人容姿,豈容在下置喙。」還沒等王韞秀回答,他又開口道:「在下特來告辭。」 王韞秀一怔:「告辭?」 「小姐既然安然無恙,在下也該繼續追緝凶徒,畢竟張小敬還未落網。」 一聽這名字,王韞秀便冷哼一聲:「這個奸賊,捉到了可不能一死了之!」元載道:「自然。只是這人奸猾兇悍,極難制服,所以特來先向小姐告辭,以免有失禮之憾。」 他沒往下說,只是面露微笑。王韞秀初聽有點迷茫,然後終於反應過來,元載這是怕他在追查途中犧牲,再也見不到自己,特意來先告別呀。她想到這人胸口那一條刀痕,心裡為之一顫,不由得伸出手去挽留:「你就這麼走了?我……嗯,我家裡還沒好好謝謝你呢。」 「糾非匡世,本來就是在下的職責,何謝之有?」元載後退一步,鄭重其事地行禮。 王韞秀不悅道:「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躲著我?」 「在下出身寒微,區區一介大理寺評事,豈堪與高門相對。」 王韞秀知道元載這是自慚出身不好,不由得冷聲道:「誰敢說三道四,我讓我爹斬了他們的舌頭!」 元載聽到這一句話,面上淡定,心裡卻終於大定。有了這句話,王韞秀的心思便有五成把握。接下來,他要做的就是儘量遠離、儘量冷淡,越是如此,王韞秀越追得緊。屆時水到渠成,他便有了晉身之階。此老聃所謂「將欲去之,必固舉之;將欲取之,必固予之」。 比起今夜所得的其他利益,這才是最大最長遠的好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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