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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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韞秀眼神閃亮,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。等奚車停好,元載手臂一彎,她乖乖地伸出手去,搭著他的臂彎上了車。然後元載也跳上車去,吩咐車夫開動。 奚車開動起來,披甲士兵左右列隊跑步跟隨,整齊的靴聲落地,陣勢煊赫,不過方向卻不是朝安仁坊去。面對王韞秀的疑惑,元載拱手道:「很抱歉,王小姐,你現在還不能回府,得先跟我走一趟。」 「我已經受了很多苦了,我母親會很擔心。」王韞秀不滿地抱怨。 「王小姐,你被綁架這件事,牽涉重大,必須慎重以待,明白嗎?」元載的話裡有著不容分說的決斷。 王韞秀這次沒有發脾氣,小聲問他去哪裡。元載笑道:「放心吧,是整個京城除了宮城之外最安全的地方,靖安司……哦,準確地說,是新靖安司。」 他們的這輛奚車一路先沿南城走,人流相對比較稀疏,然後再向西北前進,很快抵達了光德坊。 靖安司大殿的火勢依舊熊熊,不過該救的人已經救了,該隔離的地方也隔離了,剩下的就是等它自行熄滅,也許三更,也許天明,誰也沒個准數。靖安司臨時遷到了隔壁的京兆府公廨,又從各處臨時徵召了一批新吏,到處亂哄哄的,不知何時才能真正恢復機能,去追捕蚍蜉。 此時吉溫站在正堂前面,正盯著長長的一隊官吏沮喪走過。他們個個高鼻深目,一看就有胡人血統。 襲擊事件的首領,似乎是一個龜茲口音的胡人。所以吉溫下達了一個命令,將所有倖存下來的胡人官吏,統統趕出去,不允許繼續從事靖安司的工作。 靖安司的胡人占了倖存者的三分之一,這個命令一下,等於把有經驗的寶貴人力又削減了三四成。幾位主事對此強烈反對,可是吉溫振振有詞地說:「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你們是心向蠻夷嗎?」 此言一出,立刻沒人敢說話了。吉溫對他們的噤若寒蟬頗為滿意,這意味著自己對靖安司擁有絕對的控制權,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。 於是胡人們別無他法,只得在同僚們無可奈何的注視下,離開這個他們獻出忠誠的地方。他們甚至連家都不能回,因為還得接受嚴格的審查——這是禦史台最擅長幹的事。 至於那些主事反復念叨的「闕勒霍多」還是「闕特勒多」什麼的鬼名字,吉溫並不是特別關心。就算出了事,那也是前任的黑鍋,他急什麼?他現在要做的,就是把所有的資源,都投入到「追捕蚍蜉」——不,是「追捕蚍蜉匪首張小敬」上面來。 這是最容易出成果的做法,抓一個人總比抓一群人要容易,何況還能打太子一系的臉。 吉溫又簽下一卷文書,敦促各處行署加大搜捕力度。忽然鑾鈴響動,他放下筆,一抬頭,看到元載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下來,車上還載了一個姑娘,不禁眉頭一皺。 等到元載走到堂前,吉溫不悅地埋怨道:「公輔,這裡這麼多事,你跑哪裡逍遙去了?」元載卻一拱手,滿臉喜色:「恭喜吉司丞,新司甫立,即成大功。」 「嗯?」吉溫糊塗了,自己做成什麼事情了嗎? 元載指向奚車,悄聲道:「車上的女子,乃是王忠嗣的女兒,王韞秀。」吉溫疑惑道:「你確定是她嗎?」他可是聽說,靖安司之前出過岔子,救了一個無關的女人回來。 元載道:「錯不了,我已經請了王府的婆子來辨認。」 吉溫又驚又喜,對元載道:「你是怎麼找到的?」元載笑嘻嘻回答:「還不是吉司丞指揮機宜,調遣有方,我們在一輛要出城的馬車上截到此女,立刻送來了,綁架者已悉數斃命。」 這幾句話,聽得吉溫如飲暖湯,渾身無不熨帖。元載話裡話外,給自己送了一份絕大的功勞過來啊。 說實話,吉溫過來接管靖安司,算得上是搶權,心裡畢竟有點忐忑。現在好了,才一接任,立刻就破了上一任沒解決的案子,救回了朝廷重臣之女,這足以堵住所有質疑者的嘴。 吉溫腰杆挺得更直了,鬍子樂得發顫。他拍著元載的肩膀,不知該說啥才好。元載又壓低聲音道:「還有一件小事。在下找到王韞秀的手段,嘿嘿……不那麼上檯面。如果王府的人問起來,得有個官面上的說法,司丞記得幫我圓一下便是。」 吉溫一聽,不以為意地擺擺手:「小事一樁,公輔你寫份書狀來,本官幫你簽字用印。」他沒問那手段是什麼,這不重要,重要的是結果。 元載深揖拜謝,心裡長長松了一口氣。 他走出正堂,請王韞秀下車,攙扶時忽然看到外頭人群裡站著封大倫,眼神一動,讓王韞秀先入內,然後走了出去。兩人沒有急於交談,一前一後步行到一處小曲內。 封大倫急切問道:「他們信了?」元載得意地抬起下巴:「幸不辱命。」封大倫雙肩垂下,如釋重負。 自從他知道自己錯綁了王忠嗣之女,整個人如同背負了千鈞重石。幸虧這位元載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主意。 元載讓封大倫派出那幾個綁架王韞秀的浮浪少年,把她裝車送出去,提前告知行進路線。而元載抽調了一批旅賁軍,在半路發起突襲,把這些人全數斬殺。這樣一來,所有被王韞秀看見過臉的浮浪少年,全都被滅口。 更妙的是,正因為死無對證,恰好可以把這次綁架的主使者栽到張小敬的頭上。反正他已經背了一個勾結外敵襲擊靖安司的罪名,不差這一個。 這樣一來,既讓封大倫擺脫了綁架困境,也讓張小敬更難以翻身,一箭雙雕。 整個策劃裡,只有一個紕漏。王韞秀此前在柴房見過元載,如果主使者是張小敬,那麼元載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? 吉溫未必能覺察這個漏洞,王韞秀肯定也想不到,但隨著事情細節逐漸披露,早晚會有有心人提出這個疑問。元載可不允許自己的規劃,在這個小地方失手,所以剛才特意跟吉溫打了個招呼。 他準備的說辭是這樣的:禦史台很早就開始懷疑張小敬,殿中侍御史吉溫委託元載深入調查蚍蜉,發現了張小敬落腳的賊巢。元載甘冒風險,打入其中,無意中發現了王韞秀,及時組織救援。 吉禦史會非常樂意承認,因為這證明了他有先見之明。 封大倫聽完講述,簡直驚佩無及。這個大理寺評事到底是何方神聖,幾件麻煩事被他輕輕撥轉,竟成了彼此助力,化為晉身之階。而且每個人都高高興興,覺得自己賺了——有這種手腕的人,以後在官場上還得了? 「得跟他好好結交一下。」封大倫心想,趕緊一揖到底。元載伸手來攙扶,封大倫趁機在對方袖子裡塞進幾條小金鋌。 元載也不客氣,袖子一抖直接收了。封大倫想了想,又問道:「張小敬的事,沒問題吧?」 張小敬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,沒真正伏誅,始終不踏實。元載卻渾不在意:「放心好了,吉禦史已經發下了全城通緝令,他逃不出去。」 「評事可不能掉以輕心……那個人,可總能出乎意料。」 元載鄙夷地看了一眼封大倫,今晚他即將完成一個仕途史的完美奇跡,這個人卻還在反復糾纏這件幾乎板上釘釘的小事情。 「請封主事回報永王,且請寬心。不出三個時辰,這個疥癬之患必然落網。還有點事,先告辭。」 元載把封大倫扔在原地,轉身返回京兆府。他得陪王韞秀去了,這才是今夜最大的戰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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