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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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咳,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」老趙趕緊掩飾地咳嗽了幾聲,把張小敬往前一推,「你趕緊走吧,彙報完立刻回來。」 「等一等。」同僚忽然攔住張小敬。 老趙和張小敬心裡都是一緊。同僚打量了他一番,忽然笑了:「到底是新丁,衣服都穿反了。」 鋪兵的號坎都是無袖灰赭衫,前開後收。張小敬受傷太重,老趙又過於緊張,兩人都沒發現這個破綻。 張小敬獨眼凶光一閃,捏緊拳頭,準備隨時暴起。老趙趕緊打圓場:「咱們這號坎跟娘們兒似的,新丁用起來,分不清前後。」這個葷段子,讓眾人都哄笑起來。那同僚也沒做深究,抬手放行。 老趙帶著張小敬越過荊棘牆,看到坊外大街上的人山人海,心神一懈。老趙雙手輕輕一拜:「只能送您到這兒了,您保重。」然後想了想,又掏出半吊銅錢遞給他。 張小敬沒要錢,淡淡道:「你快回去吧。下次再見到我,照抓不誤,免得難做。」老趙摸摸頭:「哪至於,哪至於。一日是頭,小的終生都當您是頭。」 張小敬沒多說什麼,轉身朝坊外走去。 根據剛才望樓的報告,這是最後一道封鎖線,過了便大致安全了。他邁步正要往前走,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人正死死盯著他。這人張小敬不認識,可他的衣著和手裡的扁叉,卻表明了身份。 守捉郎? 望樓能監控得到武侯鋪,卻看不到單獨行動的守捉郎。原來他們早早便佈置在了門口,等著張小敬出現。 「你是張小敬!」那守捉郎上前一步,大聲喊道。 這聲音很大,大到所有守在門口的坊兵、鋪兵都聽見了。他們聽到這名字,同時轉頭。張小敬說時遲,那時快,一把揪住老趙,朝坊內疾退。 老趙如何不知這是張頭為自己洗脫嫌疑的舉動,也配合地大叫別殺我別殺我。張小敬退到門內,把老趙往坊兵堆裡猛地一推,然後掉頭就跑。正面恰好是一道荊棘牆,張小敬連繞開的時間都沒有,就這麼直接闖過去了,衣衫哧的一聲,被荊棘牆扯下血淋淋的一條。 這一下子,鋪兵全被驚動起來,紛紛追將過去。那守捉郎也呼哨一聲,通知在附近的同伴迅速集結。 這下子,可真是天羅地網。大街上的是大批鋪兵圍捕,小巷子裡都是一隊隊的守捉郎。張小敬幾乎無路可去,只能咬著牙往前跑去。 憑藉對地形的熟悉和鬥爭經驗,他幾次死裡逃生,千鈞一髮之際脫離追捕。可平康坊畢竟只有這麼大,敵人一次比一次追得緊急。有時候是鋪兵,有時候是守捉郎,每一次都比上一次的境況更加危險。 張小敬咬著牙,喘著粗氣,渾身的傷口都在疼痛,破爛的衣衫滲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紅色。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。 可是他不能停,因為身後始終能聽到追兵的腳步,他只能勉力狂奔。不知跑了多久,張小敬的眼前開始發黑,不是夜色的黑,而是深井的黑。甚至連遠處望樓上那唯一的希望之星,都看不到了。 他不知道這是路上缺少照明的緣故,還是自己的身體已瀕臨極限。張小敬向前猛衝出去十幾步,旋即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降臨。 不,與其說是無力,不如說是絕望,那種無論如何奮鬥都看不到結果的絕望。 這絕望感讓他瞬間腳步踉蹌,向前倒去。 就在這時,一隻漆黑的手從漆黑的夜裡伸出來,托住了張小敬的臂彎。 王韞秀現在既恐懼,又氣憤。 恐懼,是因為幾個窮凶極惡的混混突然出現在柴房。這些人她都認得,就是把自己綁架來的那幾個人。他們用一個布袋套住了她的腦袋。那布袋曾經裝過陳米,一股子黴味,差點把她給熏暈了。這些人把她扯上一輛騾車,不知要轉移到哪裡去。 氣憤,是因為那個叫元載的男子食言而肥。他口口聲聲說要救她出去,結果一直到現在都沒動靜。現在自己要被拽上車,很可能要被殺掉,他還是沒出現。雖然這個人跟王韞秀素昧平生,可君子一諾千金,難道不應該言出必踐嗎?戲文裡可都是這麼演的。 王韞秀越想越氣憤,可很快又變得絕望。如果元載不來,那豈不是最後一點希望也都沒有了? 她斜倚在騾車裡,眼前一片漆黑。騾車駕馭得不是很穩,晃晃悠悠,讓她的背不斷撞擊廂壁。王韞秀好不容易攢起的一點體力,又逐漸流失。她的精神衰弱到了極點,聽到外面隱約有歌聲和歡呼聲傳來,兩行委屈的清淚緩緩流下來。 今天是上元節啊,我本該在萬人矚目下,駕駛著奚車去賞燈才對,而不是像現在這樣,在一輛破車裡蜷成一團,有如被送去屠宰的牲畜。阿爺,救我啊,救我…… 就在王韞秀昏昏沉沉要睡去時,騾車忽然一個急刹車停住了。王韞秀身子往前一傾,差點倒在地上。她雙目不能視物,只聽到有呵斥聲和打鬥聲。 打鬥持續的時間不長,然後騾車一顫,似乎有人踩上來。旋即一隻手把布袋扯下來,有溫暖的光照在王韞秀的臉上。她茫然地睜開眼睛,看到一個男子提著一盞花燈到耳旁,正凝視著自己,燭光映襯下,那張有著寬大額頭的陌生面孔格外親切。 「王小姐,恕在下來遲。」元載溫言道,伸過手去。 王韞秀哇的一聲,大哭起來。她一邊哭,一邊踢打元載,抱怨他為何不早些來。元載沒說什麼,攙緊她的手,把她扶下騾車。王韞秀因為被捆得太久了,腳一落地沒站住,身子一歪就要摔倒,被元載一把攬住腰。 王韞秀臉頰一下子紅透了,這人也太唐突了吧?可她身子軟軟的,根本沒辦法掙扎。所幸元載稍觸即放,轉身給她拿了一件錦裘披上:「夜裡太冷,披上。」王韞秀注意到,元載的胸口破了一道口子,似是刀砍所致。 元載似乎覺察到王韞秀的目光,笑了笑:「我不是早說過嘛,你今日遇到我元載,便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。」她看看四周,地上果然躺著幾具屍體,都是之前綁架她的人,周圍還有十幾名披甲士兵在巡邏。 王韞秀問到底怎麼回事。元載道:「此事說來話長。簡而言之,有個叫張小敬的賊人,借靖安司都尉的名頭綁架了你,被我無意中發現。我調撥了一批人馬四處搜查,終於等到你了。」 王韞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,元載「終於等到你了」這六個字說得火熱滾燙,裡頭藏著壓抑不住的關切。她趕緊低下頭去,生怕被他看到表情。 元載手一伸,遠處開來一輛奚車——不是王韞秀的那一輛,而是同款,只是裝飾略有不同——她很驚訝,沒想到他居然調查到了這地步。元載解釋說:「我去勘察過綁架現場,所以我想你或許喜歡坐這一類的車子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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