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
八〇


  到了這時,靖安司的人們才如夢初醒。尖叫聲陡然四起,人們或彎腰躲藏,或朝殿外奔去,桌案之間彼此碰撞,局面登時混亂不堪。可所有的殿門都已經被控制住了,誰往外跑,不是被刀砍回去,就是被弩射死。

  「噤聲伏低者,不殺!」龍波尖利的嗓音在大殿響起。這句話裡,帶著濃濃的嘲諷意味,因為這正是旅賁軍執行任務時常用的句子,現在卻用到了靖安司自己頭上。

  這裡的大部分人都是文吏,對殘暴武力沒有任何反抗之力。被龍波這麼一喊,嚇破了膽的人一個個蹲下去,大氣都不敢出一聲,整個殿內只有一個人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。

  局勢被壓制住之後,龍波從殿口往殿中一步步走過來,一邊走一邊饒有興趣地環顧四周。這就是傳說中的靖安司嘛,長安城防的心臟樞紐,能指揮長安城除禁軍之外所有的衛戍力量。可惜,它和心臟一樣,本身只是柔軟孱弱的一團肉,如果被劍刺入胸腔的話,它不堪一擊。

  龍波走過一排排木案幾,牛皮靴子毫不留情地把掉落在地的卷軸踩斷,發出竹料破裂的澀聲。他在那一片大沙盤前停留了片刻,還好奇地掰下一截坊牆,送到眼前觀察,嘖嘖稱讚:「真精緻,突厥人若看到這個,只怕要羡慕死了。」

  一個老吏抬頭看了一眼,發出惋惜的歎息。龍波看看他:「心疼了?這還只是沙盤,若整個長安變成這樣,你豈不是更難受?」他惋惜地歎了口氣,手裡滑出一把細刃,在老吏脖子上一抹。老頭子僕倒在沙盤上,長安街道被染成一片血紅。

  人群又是一陣驚恐,被蒙面人喝令噤聲。龍波大聲道:「好教各位知,我等乃是蚍蜉,今日到此,是想撼一撼靖安司這棵大樹。」

  人們面面相覷,從來沒聽過有這麼個組織。

  龍波踱步走到沙盤後方,這裡有一排屏風圍住一個半獨立小空間,底層用木板墊高,可以俯瞰全殿。上面站著一個綠袍年輕人,手執拂塵,眸子盯著龍波,神情無比平靜。

  「李司丞,久仰。」龍波裝模作樣地作了一揖,一步步踏上檯子。

  「你們是誰?想做什麼?」李泌根本不屑跟他計較口舌,那毫無意義。

  「蚍蜉,不是跟您說了嘛。」

  「我問的是真名。」

  「很可惜,現在做主的,可不是您。」龍波從李泌手裡奪過拂塵,一撅兩斷,鷹鉤鼻幾乎刺到他的臉頰。

  台下的文吏們都發出低低的驚呼,為長官擔心。李泌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畏怯,劍眉皺到了極致。

  「靖安司每時每刻,都有訊息進出,你以為能瞞多久?」

  李泌沒有恐嚇,他說的是實話。靖安司和外界聯繫非常緊密,不消一刻,外頭的守軍便會覺察不對。京兆府就在隔壁,旅賁軍主力駐紮在南邊不遠的嘉會坊,只要一個警告發出去,會有源源不斷的援軍趕過來。這幾個人縱然精銳,也不可能抵擋得住。

  甚至連劫持人質都不可能。唐律有明確規定,持質者,與人質同擊,根本不允許顧忌人質生死。

  「不勞司丞費心。我們蚍蜉辦事,用不了那麼長的時間。」

  龍波舉手,手下把唧筒取下來,開始到處噴灑。從唧筒噴出來的,不是水,而是黏稠的如墨液體,還有刺鼻的味道。他們噴灑時,根本不分人、物,一股腦澆過去。書吏們被噴得渾身漆黑,只能瑟瑟發抖。那具沙盤更是重點照顧對象,整個長安幾乎被黑墨覆滿。

  「延州石脂。」李泌牙縫裡擠出四個字,眼角幾乎裂開。

  「提純剩下的邊角料,希望李司丞別嫌棄。」龍波微笑著說,在腰間摸出火鐮,在手裡一扔一扔。殿內眾人膽戰心驚地看著這東西,心跳隨之忽高忽低。

  一個蒙面人匆匆入殿,舉起右手,表示右偏殿已經完成壓制。

  龍波看看殿角的水漏,對這個速度很滿意。現在只差左偏殿的消息了。

  蒙面人對左偏殿的突擊非常順利,這裡存放著大量卷宗,幾乎沒什麼守衛。他們一個活口也沒留,十幾具書吏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。

  帶隊的人比了幾個手勢,帶人用唧筒開始潑澆,然後讓副隊長帶人朝後殿走去。他們的任務,還差一個後殿監牢沒清理。

  副隊長帶上五個人,沿著左偏殿旁的走廊,朝後殿走去。

  從左偏殿到後殿要穿過一道小月門,後頭是處小園景,再沿一段山牆拐彎,即是後殿監牢的所在,沒有岔路。

  前期的突襲太順利了,大名鼎鼎的靖安司簡直毫無還手之力。他們每個人的姿態都很放鬆,這個後殿只有幾間監牢,掃平起來用不了幾個彈指。

  他們穿過月門,眼前忽然一闊。原來的主人在這處小院中間放了一座嶙峋假山,刻名為「蓬萊」,其上小亭、草廬、棧道、青松綠柏一應俱全。山腹婉轉處還有一處山洞,匾額題曰神仙洞,可謂是方寸之間,取盡山勢,在黑暗中別有一番景致。

  副隊長沒有鑒賞的雅興,一行人排成長隊,從假山側面依序通過。

  正當隊尾最後一人走過假山時,從假山中的神仙洞中忽然伸出一把障刀,刺中一人胸口。那人驚呼一聲,跌倒在地。其他五人急忙回身,二話不說抬弩即射,把假山瞬間鑽成刺蝟。

  射完之後,他們過來查看,發現這神仙洞是兩頭通暢的,襲擊者早從另外一側跑出去,退回到後殿去了。

  這可真是個意外變故。副隊長氣惱地把手掌往下一壓,命令接下來要謹慎前行。

  於是剩下的四個人排成一個三角隊形,一人前在,三人在後,曲臂架弩,弓著腿,謹慎地貼著山牆根朝後殿走去。

  在這一段山牆的盡頭是個大拐角,拐過拐角,是一條直通通的過道,盡頭即是監牢。崔器和姚汝能此時背貼過道牆壁,冷汗涔涔,眼神裡皆是驚恐。

  剛才崔器藏身在神仙洞裡,本想探聽一下外面的動靜,恰好趕上那五個人通過。崔器試探了一下虛實,沒想到對方的反擊如此果斷犀利,若是慢上半拍,就被射成篩子了。

  這些傢伙的反應速度,比百煉成精的旅賁軍還強悍;他們裝備的弩機,威力大到可以射進山石。

  「這都是從哪兒來的妖孽……」崔器舔了舔乾涸的嘴唇,心驚不已。姚汝能從牆邊稍稍探出一點頭去,一支弩箭立刻破風而來。崔器趕緊一把將他拽回來,箭鏃在年輕人的臉頰擦出一道長長的血痕。

  死裡逃生的姚汝能臉色慘白,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。他沒想到在黑暗中,對方的射擊仍這麼精准。

  「笨蛋!他們現在是搜索前進隊形,弩機都繃著呢,貿然探頭就是找死!」崔器像訓斥新兵一樣罵了一句。姚汝能顧不上反嘴:「接下來怎麼辦?」

  崔器沉思了一下:「這條直道沒有任何遮掩,等他們拐過彎來,我們就完蛋了。先退回監牢,憑門抵擋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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