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
七九


  兩個漢子小心把長老從車後抬入車廂。車內早有一個醫館學徒等在那兒,幫忙放平病人,喂入一丸人參續命丹。因為車廂狹窄,所以兩個漢子沒法在車上待著,學徒讓他們先去醫館等候,然後把一枚藍白相間的離喪鈴懸在車外,喝令車夫發軔。

  牛車一動,離喪鈴搖擺晃動起來。這鈴鐺裡灌了鉛,聲音與尋常鈴鐺迥異。周圍的遊人一聽,知道有人要送急醫,紛紛避開一條路來,免得沾染晦氣。

  牛車緩緩開拔,在鈴聲中穿過繁華的街道和人群,朝著醫館開去。它走出去約莫半裡,已離開波斯寺的視線,忽然駛離了人潮洶湧的大道,拐到一條小巷子裡。這裡沒有放燈,所以漆黑一片。

  車夫把牛車停住,咳嗽了一聲。在車廂裡的醫館學徒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,朝擔架上的病人刺去。擔架的毯子下突然伸出一隻大手,快如閃電,一下子就鉗住了學徒的手腕。

  毯子一掀,一個獨眼猙獰的漢子從擔架上直起身來,咧嘴笑道:「醫者父母心,怎麼下手這麼狠?」

  那醫館學徒情知中計,臉色一變,連忙反手一刺。匕首刺在對方身上,卻發出當的一聲。早穿好了鎖子甲的張小敬亮出一柄烏黑小鐵錘,沖他腿骨敲去。在狹窄的車廂裡,這錘子可謂是絕大殺器,避不能避,擋也擋不住,一擊便敲碎了他的膝蓋。

  學徒發出一聲慘號,整個人朝後倒去,腮幫子猝然一動。張小敬見狀,立刻又是一錘敲在太陽穴,登時把他敲昏。然後張小敬右手一捏學徒的下頜,從他嘴裡倒出一枚烏黑的毒丸來。

  車夫聽到車廂裡的動靜,覺得不妙,正要回身查看。巷子盡頭嗖嗖飛來兩支飛箭,釘住了他的一手一腳,整個人直直倒下車來。

  站在巷口的狙擊弓手把大弓放下,他身旁的旅賁軍士兵撲過去,把牛車團團圍住,可惜那個車夫落地之後,情知無法倖免,已吞下了毒丸,黑著臉死去。

  在弓手身旁的檀棋,長長舒了一口氣。

  她剛才仔細詢問了伊斯,得知刺客離開時,普遮長老還沒斷氣。她判斷這些刺客一定會回來確認生死。張小敬這才將計就計,設下這麼一個局。

  雖然只有一個活口留下來,總算比束手無策好。

  張小敬把昏迷的醫館學徒扶下車,交給身旁的士兵。他把鎖子甲解下來,摸了摸下肋,剛才那一刀雖然沒入骨,還是紮出了一個烏青塊。張小敬苦笑著揉了揉,這應該是今天最輕的一次受傷了。

  旅賁軍在巷口舉起了幾盞大燈籠,照亮了半邊視野。張小敬靠在牛車邊上,一邊按住傷口,一邊朝燈火望去。燭光之下,人影散亂,要屬那個站在巷口的曼妙身影,最為醒目。

  這次多虧了檀棋的判斷,才能抓到活口,不愧是李泌調教出來的人。

  這姑娘,有點意思。張小敬獨眼的渾濁瞳孔裡,第一次把檀棋的影子映得深了些。

  檀棋並不知道暗處的張小敬在想什麼,她正忙著對付一個惱人的傢伙。

  伊斯從寺裡匆匆趕來,他看到設局成功,不由得松了一口氣。若真是被那兩個刺客逃了,波斯寺——不,是大秦寺,丟了面子不說,還可能會惹上「裡通賊匪」的罪名。景教在中土傳播不易,可不堪再生波折。

  檀棋瞪向伊斯:「你不是自詡眼睛亮嗎?過來認認,這兩個是跟你交手過的刺客嗎?」伊斯剛要開口,檀棋喝道:「只許說是或不是。」

  伊斯只好吞下一大堆話,走過去端詳,很快辨認出車夫是殺死右殺的刺客,「學徒」是在外面接應的。他抬起頭:「呃,是……」

  「你確定嗎?」檀棋不是很信任這個傢伙。

  「在下這一雙眼,明察秋毫,予若觀火。」伊斯得意地伸出兩個指頭,在自己那對碧眼前比畫了一下。這兩句話一出《孟子》,一出《尚書》,可謂文辭雅馴,用典貼切。

  可惜檀棋聽了只是「哦」了一聲,讓他一番心血全白費了。

  現在刺客身份也確認了,還保住了一個活口。檀棋對身旁士兵說:「回報靖安司吧!讓他們準備審訊。」

  通信兵提起專用的紫燈籠,向義甯坊望樓發信。燈籠幾次提起,又幾次落下,通信兵眉頭輕輕皺了一下,覺得哪裡不對。遠處的義甯坊望樓紫燈閃爍,似乎在傳送一段很長的話。

  紫光終於消失。通信兵這才回過頭來,用驚訝的語氣對檀棋說:

  「望樓回報,大望樓通信中斷,無法聯絡靖安司。」

  此時的靖安司的大殿和外面一樣,燈火通明,人來人往。不過燭是簡燭,人是忙人,和外頭閒適優遊、奢靡油膩的觀燈氣氛大相徑庭。

  李泌待在自己的書案前,拿起一卷《登真隱訣》讀了幾行,可是心浮氣躁,那些幽微精深的文字根本讀不進去。他索性拿起拂塵在手,慢慢用指尖捋那細滑的馬尾鬚子。

  張小敬他們去了義寧坊,遲遲未有回報。各地望樓,也有那麼一小會兒沒有任何消息進來了。他派了通傳去發文催促,暫時也沒有回應。就連徐賓,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。

  李泌很不喜歡這種感覺,這會讓他覺得整個事態脫離了自己控制。

  突厥狼衛的事、闕勒霍多的事、靖安司內奸的事、張小敬欺瞞的事、李相和太子的事,沒有一件事已經塵埃落定蓋印封存。無數關係交錯在一起,構成一張極為複雜的羅網,勒在李泌的胸口。

  殿角的銅漏又敲過一刻,還是沒有義寧坊的消息傳回來。李泌決定再派通傳去催一下,這一次的語氣要更嚴厲一點。他吩咐完後,又瞥了一眼銅漏,發現崔器已經不在那兒站著了。

  這是怎麼回事?李泌忽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。

  從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先有呵斥聲響起,然後變成驚呼,驚呼旋即又變成慘叫。李泌捋鬚子的手指一下子繃緊,雙眼迸出銳利的光芒,看向大殿入口。

  數十個黑衣蒙面人兇狠地躍過殿門,十幾把弩機同時發射,準確地射倒殿內的十幾個戎裝衛兵和不良人。然後其中一半人重新上箭,另外一半人則抽出刀,朝著最近的書吏砍去。那些文弱書吏猝不及防,哪有反抗的餘力,頓時血花四濺。

  這些凶徒就像是一陣強橫的暴風吹入殿內。

  這個變故實在太快了,大殿內的其他人沒有任何反應,只是呆呆地望著這一切發生。只有一名躲過第一波突襲的不良人拔出鐵尺,悍然反沖過去。「噗」的一聲,一支弩箭射入他的眼窩,柔軟的眼球霎時爆開,血漿和白液噴濺旁邊的小雜役一身。小雜役拼命用手去抹衣服,瘋狂地大聲尖叫,然後叫聲戛然而止,咽喉也嵌了一枚黑澄澄的弩箭。

  龍波邁進殿口門檻,嚼著薄荷葉,神態輕鬆地把兩把空弩機扔到一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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