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
六四


  「放心吧,你今日遇到我元載,便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。」元載斬釘截鐵地說道。

  王韞秀的身子停止了發抖,經歷了這麼多折磨之後,她的精神幾近崩潰,陡然聽到這樣的話,不啻天籟。恍惚中,她感覺這人說話的口吻,好似父親一般,全是命令語式,無比強硬,卻又帶著深深的關切。

  安撫好了王韞秀,元載起身重新拉開門,迎面封大倫正往門裡頭邁。元載陰沉著臉攔住他:「封主事,你我的禍事來了。」

  封大倫一愣,不知他何出此言。元載側過半個身子:「你看看,這是聞染嗎?」封大倫探頭一看,臉色一變。屋子裡躺倒的那個女人,和聞染居然半分不像。元載又道:「你再仔細看看。」

  封大倫也是個見慣奢華的人,掃過幾眼,立刻認出那銀花鈿和楠木簪子的不凡之處,臉色登時鐵青。元載打了個手勢,讓他出來說話。封大倫趕緊倒退出來,把門關好。

  幾個小混混湊過來,卻被封大倫一人一腳狠狠踹倒。這些遭瘟的蠢材,肯定是中途弄丟了聞染,不知綁來了誰家女眷充數!他正要喝問詳情,元載在一旁冷冷道:「封主事,先別管這些,得想想該怎麼補救才是。」

  封大倫的額頭沁出汗水,忙不迭地解釋:「我現在就去問清楚,趕緊把她放走……」

  「如果你真這麼做,可就真是大禍臨頭了。」

  封大倫也是聰明人,只消元載一點,立刻就明白其中利害。長安城裡那些貴人家眷,可從來不懂什麼仁恕之道。前腳放回去,後腳私兵就趕圍過來。永王生性涼薄,可不會對他施以援手。

  前有張小敬逍遙法外,後有貴人虎視眈眈,封大倫覺得今天真是糟透了。

  「要不……滅口?」封大倫忽然想到這個可能,脫口而出。元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,這黑幫老大好歹也是九品官印在腰,怎麼考慮事情全是盜匪的路數?

  他拍拍封大倫肩膀:「封兄莫要孟浪,滅口是斷然不能的。在下想到一個一石二鳥之計,既能收拾掉那個張小敬,遂了你的心願,也能把這個燙手山芋順順當當送出去,全無後患。」說完之後,他眯起眼睛,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。

  元載已經盤算清楚了,要牢牢把握住這次機會,玩一局大的。玩得好,這將成為他仕途目前最大的一次機遇。

  封大倫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大喜過望:「元老弟,敢以教我!」元載道:「若行此計,你須得把去年張小敬那案子如實告訴我,一五一十,不得有半點隱瞞。」

  「呃……那元老弟能保證萬無一失?」

  「絕不會失望。」元載笑了,笑聲裡充滿自信。

  封大倫沒留意,元載並沒說主語是誰。

  張小敬、檀棋、姚汝能三人離開皇城之後,立刻趕回光德坊。每個人都是滿腹疑惑,一路上都沒有任何交談。

  此時臨近燈會,街上的氣氛已十分濃烈。在光德懷遠街口,剛才衝突的現場已經打掃一空,現在被幾個龜茲戲子所佔據,箜篌調高,琵琶聲亮,周圍聚攏了一大群看熱鬧的民眾,載歌載舞。不久前的那次騷亂,只是短暫地打斷了一下居民們的興致,就像一個落入水中的墨點,一下子便被稀釋無形,了無痕跡。

  他們穿過人群,走到光德坊的坊門口,發現徐賓正斜靠在坊門旁的旗杆,朝這邊張望。徐賓一看到張小敬,驚喜莫名,沖過去攙住他的胳膊,臉上的褶皺都快激動得抖下來了。

  他們離開皇城的動靜,顯然已被望樓傳回了靖安司。徐賓第一時間跑出來迎接老友。

  張小敬雙手用力拍了一下好朋友的肩膀:「老徐你在司中等候便是,何必在坊門迎候?」徐賓豎起食指,在唇邊比了一個手勢:「噓,我是專門來等你們的,哎哎,隨我來。」

  看他那神神秘秘的樣子,似乎有機密之事要商談。姚汝能道:「那我先攙檀棋姑娘回司中,你們私談。」徐賓晃了晃腦袋:「你們兩個也一起去……哎哎!」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,一拍腦袋,趕緊閉嘴,催促著快走吧。

  在半路上,張小敬扯住他的袖子:「友德,你先告訴我,王韞秀找到了嗎?」他一直惦記著聞染,她陰錯陽差被突厥人當成王韞秀挾持走,至今下落不明。徐賓搖搖頭,說李司丞把它列為第一要務,靖安司發動大批幹員去搜尋,可至今還沒任何好消息。

  「不過也沒任何壞消息,沒人找到屍體。」徐賓只能如此寬慰道。

  光德坊內除了京兆府的公廨之外,還有慈悲寺、常法寺、勝光寺等廟宇,分佈在坊中四角,可謂是佛法繚繞。徐賓帶著他們七繞八轉,最後繞到了位於十字街東北的慈悲寺。

  這個慈悲寺頗有來歷。在隋末,有一個叫曇獻的西域僧侶每日在此救濟窮人。後來高祖定鼎,感於善行,為他立下此寺,以「慈悲」為名。所以慈悲寺的大門常年敞開,逢年過節都會施粥賜食,門口常聚有破落窮困的百姓。

  今日上元節,慈悲寺門前例行分發素油子。這是上元節長安必備的小食,用濕面搓成球,入油煎炸,香味十足。許多居民早早就等在這裡,幾個知客僧站在臺階上維持秩序,暫時不允許遊人入寺。為首的僧人看到徐賓,口宣一聲佛號,什麼都沒問直接放行。張小敬心中一動,看來徐賓早有準備,不像是臨時起意。

  他們穿過寺門,越過鐘樓鼓樓,從大雄寶殿的西邊繞至側院。在與漕渠相連的蓮花放生池旁邊,立著一處簡陋的禪院草廬。草廬後頭槐樹林立,頗為幽靜,槐樹林後隱約可見一道青磚矮牆。

  張小敬計算了一下方位,發現這牆的另外一側,應該就是靖安司的大殿所在。靖安司用的是孫思邈的舊宅,恰好與慈悲寺一牆之隔。

  這可真是奇怪,徐賓繞這麼一個圈子,到底是要做什麼?

  徐賓沒做解釋,只是弓著腰,一直催促走快些。待得他們走近草廬,看到一個人站在放生池邊,負手而立。

  「公子。」

  最先叫出聲的是檀棋。她懷著滿腔委屈,眼睛濕潤起來。可她很快收住了眼淚,驚訝地發現,短短半個時辰沒見,李泌像是變了一個人:面色蒼白,雙目血絲密佈,眉間的皺紋又多了幾道,像是用刀刻上去的,既深且長。

  這副模樣,大概只有一夜愁白頭的伍子胥可比。檀棋知道公子壓力大,可究竟什麼樣的壓力,能讓他迅速變成這樣?她心中一痛,正要開口,李泌一抬手,示意她先不要作聲,把視線轉向張小敬:

  「甘守誠怎麼放你們走的?」

  張小敬把現場情況描述了一下,李泌眯起眼睛:「張都尉你不愧是五尊閻羅,連右驍衛都敢一把火燒掉。」

  張小敬笑了笑:「未能報答朝廷對在下的恩情萬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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