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 |
六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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檀棋臉色一變,這登徒子的話近乎謀反了。她看向公子,李泌卻沒有任何反應,一揮手,示意幾人進入草廬。檀棋感覺,公子的鋒芒似乎有些渙散,有氣無力,仿佛剛剛經歷了一件極為艱難的磨難。 草廬裡只有一個坐榻和幾個蒲團,藤架上擱著幾本佛典。在草廬正中的位置,擺著一台三階水漏,一看就是剛搬過來的,正好遮擋住了後頭的一尊盧舍那法像。 幾人跪定,都不說話,每個人都等著李泌的解釋。 李泌負手站在窗外,有意讓自己的臉避開其他人視線:「我适才找到了甘守誠,跟他打了一個賭。若他趕回衛署時,你們還在重門之內,那任憑他處置;若你們已出重門——哪怕只邁出一步,他也不得做任何追究。」 張小敬聽得明白,這還是和那封拘押文書有關。文書裡既然沒提人犯的明確名字,那麼便成了一柄雙刃劍:右驍衛捉了人,可以不認;但如果人跑了,他們也沒法去追。 這其中的分界線,恰好就在右驍衛的重門。重門之內,衛署為大;重門之外,便與衛署無關了。 可是甘守誠並不是好相與的,他既然要討好李林甫,又怎麼願意跟靖安司打這麼一個賭呢? 「你是怎麼說服他的?」張小敬問。 李泌看著窗外,長長歎息一聲:「不是我,是賀監。」 張小敬獨眼一眯:「咦?他居然肯答應幫忙?」 李泌道:「我剛才去拜見賀監。賀監聽說右驍衛私自扣留功臣,氣得病症發作,當場不省人事。我和他的養子賀東,去找甘守誠討說法。」 他簡單地講述了一下之前與賀監的會面過程,在場的人俱是一驚。賀監已是八十六歲,這麼一氣,只怕八成性命不保。 可再仔細一想——雖則這麼說有些不恭——賀知章的病發,比他本身出面更有效果。要知道,天子十天前還專門為老人設帳送行,聖眷深重。若天子聽說賀知章被甘守誠的魯莽活活氣死,發下雷霆之怒,一個區區右驍衛將軍可接不住。 甘守誠和張小敬沒有深仇大恨,只是賣李相一個人情罷了。為了這點利益,他可不願意去扛害死賀知章的黑鍋。所以在李泌咄咄逼人之勢下,外加賀知章的兒子在旁邊相助,甘守誠終於不情願地做出了讓步。 此事說來簡單,其中鉤心鬥角之處,也是極耗心神。 李泌的手指捏緊衣角,喃喃說了一句突兀的話:「自古華山,只有一條路。」 檀棋、姚汝能聽到這裡,無不撫膺歎息。他們冒著風險潛入衛署,已做好了孤立無援的準備,原來李泌也一直在外頭奔走,從未放棄。兩邊拼盡全力,才奇跡般地把張小敬撈了出來。 可張小敬為何不能回靖安司呢? 李泌嘖了一聲,露出一臉不屑:「甘守誠吃了這個癟,可不太甘心。他放出話去,不許張小敬你公開出現在靖安司,否則他會以欽犯之名再次將你拘押——真是小家子氣。所以我只能找慈悲寺住持,尋了個與靖安司一牆之隔的草廬,徐賓會暫時負責兩邊聯絡。」 「反正張都尉沒什麼機會留在草廬裡,權當哄甘將軍消氣了。」姚汝能摩挲著蒲團,諷刺地說。 一想到堂堂右驍衛將軍為了挽回顏面,像小孩子一樣耍無賴,眾人都笑起來,氣氛總算輕鬆了一點。 張小敬沒有笑,他以肘支膝,手托著下巴正陷入沉思。 他不是在想突厥人,而是在想李泌。 張小敬當不良帥時,經手了太多案子,聽了太多供詞。李泌這一番敘述,其中矛盾抵牾之處甚多。 賀知章一直反對用張小敬,怎麼會因為這件事而氣得暈厥呢?當時在屋子裡的只有李泌與賀知章,賀知章突然病發,然後李泌出來宣稱是右驍衛氣壞了老人,從頭到尾,只有李泌一個人的說辭。 賀知章真正病發的原因是什麼?在那間屋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? 自古華山一條路,如果想上去,就得有覺悟排除掉一切障礙。這是什麼意思? 張小敬盯著李泌充滿血絲的雙眼,突然意識到,自己並不是在辦案,有些事,不必弄得太明白。於是張小敬雙手抱拳:「李司丞曾言,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突厥人,果然是言出必踐。」 李泌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,沒多做解釋,淡淡反問道:「不知張都尉是否也仍像當初承諾的那樣?」 「自然,否則也不會回來了。」張小敬道,「朝廷是朝廷,百姓是百姓。」 兩人對視一眼,從對方眼神裡都看到一些東西,心照不宣。禪院之外,忽然有鳥鳴響起,兩人同時呵呵苦笑起來。 「好了,閒聊到此為止。我們已經浪費半個時辰在蠢材身上,說正事吧。」李泌敲敲榻邊,其他幾個人連忙把身子挺直。 他把關於猛火雷數量的疑問,盡數說與張小敬。張小敬點點頭:「英雄所見略同。我從河裡爬出來時,本來就想提醒李司丞這一點——從貨棧規模來看,突厥人掌握的猛火雷數量不是太多,而是太少。他們一定還有一個更大的計畫,正在實行。」 李泌看了眼徐賓,徐賓連忙起身道:「哎哎,今天街上的人實在太多,光是東、西二市附近就有幾百輛畜力和人力車,全城街道的車子數量不下萬輛。光靠望樓,根本不可能追蹤到突厥人運送猛火雷的板車。如今又被……哎,被右驍衛耽擱了半個多時辰,只怕,只怕已經運到了他們想要的地方。」 「我有一個想法,不知李司丞可曾覺察?」張小敬的聲音變得凝重起來,「我總有一種感覺,突厥狼衛背後,還有其他人。」 「這不是理所當然嗎?草原上的可汗,還用你說!」草廬裡人少,檀棋也變得大膽起來。 張小敬卻搖搖頭:「不,我是說在這長安城內。」他用指頭在蒲團前的灰塵裡畫了幾道:「你們想想,突厥狼衛找崔六郎要長安坊圖,因為他們對長安不熟悉,對不對?」 李泌沉著臉,沒說話,可手卻一下下拍著榻邊。 「可咱們回想一下這一路的追查。突厥狼衛之前已潛伏有大量人手,既有萬全宅,也有集結用的貨棧,還能聯絡到外地的貨運腳行——別的不說,單是昌明坊那個廢棄貨棧的選擇,就極有眼光。位置隱秘,距離鬧市不遠,且有兩個出入口,便於掩人耳目運送大宗貨物。有這種眼光的人,對長安一定非常熟悉,還用得著再去找坊圖嗎?」 姚汝能試探著猜道:「也許他們是想讓計畫執行得更精確一些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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