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長安十二時辰 | 上頁 下頁 |
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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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長源。」賀知章的語氣已帶著幾絲不滿。李泌卻不顧呵斥,嗆聲道:「剛才西市、懷遠坊先後有黃煙升起,必有重要進展。不如先叫他進來,交代清楚,再議處不遲。」賀知章明知李泌在拖延,可也明白眼下情勢緊急,於是輕歎一聲,揮了揮手。 不過他又安排了四個旅賁軍士在側,一旦張小敬報告完,就立刻上前將其拿下。 賀知章輕易不會干涉司務,但若李泌逾越了規矩,他就會化身籠頭韁繩,把年輕人拽回來。突厥狼衛當然要抓,但他絕不能讓政敵們找到藉口,染指靖安司。 這一切,可都是為了那一位的安全。 腳步聲響,張小敬大剌剌地邁入殿中,全無突遭解職的驚懼。他先沖檀棋眨了眨眼睛,然後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。 這個人在本朝實在太有名了,詩書雙絕,名顯開元、天寶二十多年。就在十天之前,賀知章宣佈告老還鄉,天子特意在城東供帳青門,百官相送,算得上長安一件頗轟動的文化大事。可張小敬萬萬沒想到,這位名士居然又潛回京城,搖身一變,成了一個和文學毫無瓜葛的靖安令。 他今年已經八十多歲,致仕時已是三品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——這是為什麼別人敬稱其為賀監——來做靖安令這麼一個所由官,實在是高配。很顯然,做出這個安排的人,不指望賀知章能有如何作為,只是希望憑他的資歷和聲望坐鎮正印,方便副手李泌在下麵做事。 張小敬忽然笑了,賀知章的出現,解答了他一直以來的疑問。 長安城的城防職責,分散于金吾衛、京兆府、禦史台、監門衛等官署,疊床架屋,矛盾重重。這個靖安司憑空出現,淩駕諸署之上,若非有力之人在背後支撐,絕不可能成事。 賀知章的身份,除了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之外,還有一個太子賓客的頭銜。而李泌則是以待詔翰林供奉東宮。這靖安司背後是誰,可謂一目了然。 雖則如今太子不居東宮,可從這些幕僚職銜的安排,仍可略窺彀中玄妙一二。 賀知章注意到了張小敬的無禮視線,但他並未開口責難,只是垂著眉毛閉目養神。 李泌走上前來,要他彙報情況。張小敬摸摸下巴,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。李泌臉色一變:「這麼說,突厥人已經拿到了坊圖?」 這可是他們僅有的一條線索,若是斷掉,靖安司除了闔城大索沒別的選擇了。 張小敬道:「還不確定,我已安排姚汝能封鎖祆祠周圍,正在逐一排查附近住戶……」話未說完,賀知章「唰」地睜開眼睛,語氣嚴厲:「好大的膽子!你可知道擅封祆祠,會引起多大的騷亂?」 「不知道,也不關心。我的任務只是抓住突厥狼衛。」張小敬回得不卑不亢。 「那你抓住了嗎?」 「如果你們總是召我回來問些無聊問題,那我抓不住。」 李泌微微有些快意,張小敬這傢伙,說起話來總帶著點嘲諷的味道,現在輪到賀老來頭疼了。 賀知章眉頭一皺,這個死囚實在是太過無禮了。他舉起大印,想叫人把張小敬抓起來,先杖二十再說,這時通傳第三次跑進殿內。 「報,祆教大薩寶求見。」 殿內稍熟長安官場的人,心裡都是一突。長安城的胡人多信祆教,一旦起了爭議,光是信眾騷動就能掀起大風波,所以官府與祅教的交往向來謹慎。大薩寶統管京畿諸多祆祠,影響極大,他忽然至此,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。 賀知章一陣冷笑。這個無知囚徒,非但搞砸了唯一的一條線索,還惹出了這等風浪。他看了一眼李泌:「長源,你今天已經是第二次犯錯了。」 賀知章輕輕點了一句,然後轉過臉去:「綁起來!帶走!」 李泌尷尬地站在原地,眼神閃動。如果真是惹出祆教的亂子,他也沒法出言庇護。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得令,把張小敬按住,五花大綁,就要朝殿外推去。忽然殿裡傳來一陣尖利的木腳摩擦地板的聲音,眾人循聲望去,看到徐賓略帶惶恐地站起身來,周圍的書吏都跪坐著,把他襯得特別顯眼。 賀知章眯起雙眼,不動聲色地盯著他。 面對靖安令的威壓,徐賓戰戰兢兢,有心想替好友說幾句辯解的話,可情急之下口吃更加厲害,腦門都是汗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他掙扎了半天,終於放棄了說話的努力,邁步走出人群,快步走到張小敬身旁——徐賓沒那麼複雜的心思,當初是他把好友送進靖安司,也必須是他送走才成。 賀監是大人物,應該不會為這點小事記恨我吧……徐賓這樣想,右手去攙張小敬的胳膊,同時低聲說了一句:「抱歉。」張小敬反剪著雙手,面色如常。對一個死囚犯來說,這不算最糟糕的情況,最多是回牢裡等死,和之前沒區別。 只是先給了他一點生的希望,轉瞬間又徹底打碎,這比直接殺他更加殘忍。 賀知章已經對這個窮途末路的騙子沒興趣了,他心裡琢磨的是,一會兒怎麼應對大薩寶。這事仔細想想,頗為奇怪,祆教的消息什麼時候這麼靈通?這邊才出的事,那邊立刻就找上門了,莫非背後有人盯著尋靖安司的岔子? 一進入到朝爭的思路,老人的思維就活躍起來。 不料張小敬像是讀出他的心思一般,呵呵笑道:「賀監你別瞎猜了,是我讓姚汝能通知他的。」 聞染的手指非常修長靈巧,可以挑起最細的木香線,也能繡出最精緻的平金牡丹。此時她背靠車廂,右手兩根手指拼命擠住板隙,夾住那枚鬆動的鐵釘頭,一點一點地扭動。與此同時,她還在心中默默地記著馬車轉向的方向和次數。 車子平穩地朝前駛去,車廂裡依然黑暗。那四個押車的守衛一邊兩個,自顧閒談著。馬車內彌散著一股芬芳的香氣,這是斜放在旁邊的香架散發出來的。聞記的合香,一向以香味濃郁、味道持久而著稱。 大概是被香味所影響,守衛們不知不覺聊到青樓的話題,個個面帶興奮。其中一人轉過頭來,淫邪地盯著聞染鼓脹的胸口。聞染惱羞成怒,突然大聲尖叫。守衛不得不抽了她一耳光,才使她安靜下來。等到守衛們都回到座位上,聞染緩緩抽回右手,剛才她趁著尖叫聲掩蓋,把釘子從縫隙中生生拔了出來。 她在黑暗中握緊拳頭,讓尖銳的釘子頭從指縫之間透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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