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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這一下子掀起了軒然大波。祆教信眾們先是驚駭地發出尖嘯,接著全擁了過來,霎時將跌落台下的突厥狼衛團團圍住,怒駡和拳腳聲此起彼伏。張小敬急忙撲過去,可憤怒的信眾根本無法控制,人頭攢動,你擁我擠,一時極其混亂。張小敬和兩個裡衛試圖分開人群擠進去,口中高喊讓開,卻屢屢被撞開。

  這時從巷子口沖出幾十個身著皂衣的健士。不是本坊裡衛,而是長安縣直轄的不良人,為首的正是姚汝能。他們看到這邊黃煙繚繞,立刻趕來支援。這些不良人個個手執鐵尺,進來後迅速分割信眾,強行驅散,不服的就鐵尺伺候,很快將局面彈壓下去。

 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,大部分人不肯離去,他們聚攏在周圍,大聲喧嘩,等著官府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。一個祆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,這可是個驚天的變故。

  張小敬管不了那麼多,他快步上前,看到那突厥狼衛躺倒在地,五官流血,四肢扭曲,竟已被活活毆死。他俯身在狼衛身上摸了一圈,臉上「唰」地變了顏色。

  坊圖,不見了。

  饒是張小敬心理素質奇佳,也不禁冷汗大冒。剛才信眾騷亂,湊到狼衛身旁的人太多,說不定哪個宵小臨時起意,盜走了他的算袋——這是運氣最好的結果,如果是被突厥人的暗樁趁亂取走坊圖……他急忙朝四周望去,卻只看到無數張充滿敵意的面孔攢動,無從分辨。

  張小敬懊惱地回過頭去,那個攪局的身影正趴在祆正身前,一臉不知所措。張小敬認出了他的臉,是剛才被狼衛奪去馬匹的年輕人。

  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張小敬強壓住怒氣。

  「仙州岑參。」年輕人毫不示弱地回瞪著他。

  「你為什麼要殺他?」

  岑參氣樂了:「他當街搶了我的馬,為何我不能追上來討要?」他忽然情緒一低,帶著哭腔:「搶就搶了吧,為什麼要殺了它啊?綠眉多善解人意,跟我這麼多年,就這麼死在巷子口……」語氣忽又一頓,「馬死尚能用金償,我的詩也都燒光了,這可怎麼賠啊?」

  張小敬沒空聽他嘮叨,對姚汝能沉著臉道:「把這傢伙和狼衛的屍體都帶走——對了,遠來商棧那邊怎麼回事?怎麼會燃起黃煙?」

  「唉,別提了。遠來商棧那邊突然鬧驚畜,好幾匹生馬跑了出來,偏偏又是沒牒照的,正趕上我們上門,一亮身份,商棧的人以為是西市署緝私,一句話沒說上就打起來了……」姚汝能一臉無奈地解釋,同時摸了摸額頭,那裡有一道新鮮的狹長傷口。

  張小敬歪歪頭,還未發表意見,忽然聽到遠處望樓咚咚幾聲鼓響。這是提醒聲,說明即將有靖安司的命令傳來。兩人同時朝望樓看去,一會兒樓上武侯開始揮動旗幟。姚汝能連忙開始轉譯。他的臉色隨著轉譯的進展,變得非常古怪。

  張小敬問道:「是誰發的命令?李司丞嗎?」

  「不,李司丞只是副手,這個命令是賀監親自發的。」

  「賀監?」

  「哎,您不知道嗎?就是靖安司的真正長官——賀知章。」

  聽到這個名字,張小敬微微動容:「命令是什麼?」

  姚汝能譯完命令,整個人完全呆住了。好在望樓的命令都會重複傳送三次,他忙不迭地又譯過一遍,發現無誤。他看向張小敬,有點手足無措:

  「靖安都尉張小敬,即時奪職,速押歸司台……」

  §第三章 午正

 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,午正。

  長安城,長安縣,光德坊。

  賀知章站在靖安司大殿的正中,手裡托著一枚銅金方印,神態平和。李泌站在他的對面,目光鋒銳如飛箭射來,可卻不能影響這位老人分毫。

  司裡的其他人都低下頭去裝作忙手頭的活,誰也不敢發出聲音。

  這時殿外的通傳跑進來,先看看李泌,又看看賀知章手裡的大印,猶豫了一下,這才向賀知章拱手,粗聲粗氣道:「懷遠坊望樓回報,張都尉已被控制,即刻返回。」

  雖然他有意壓低嗓門,可還是讓周圍的人都聽了個通透。

  賀知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,他滿意地點了一下頭,這才對李泌語重心長道:「長源,莫怪老夫用這司印壓你,實在是你行事太孟浪——任用一個死囚為靖安都尉?還是刺殺上司的不赦之罪?傳出去,明天禦史們的彈章能把你給埋嘍!」

  李泌懷抱拂塵,冷哼一聲:「明天?不知這長安城,還有沒有明天可言。」

  「嘖,長源哪……你勇於任事,老夫自然明白,但蘭台的人能明白嗎?相國們能明白嗎?就算他們明白,可在乎嗎?」說到這裡,賀知章特意加重了語氣,「你以為老夫為何匆匆返回?李相那邊已經聽到行動失敗的風聲,試圖奪取靖安司的指揮權!現在老夫還頂得住。若他知道,你竟把長安存亡押于一個死囚身上,到時候群議洶洶,就是我也扛不住壓力!」

  他見李泌沉默不語,又換了副和藹口氣:「朝堂之上,處處伏兵,稍有不慎便是傾覆之禍——老夫今年八十六歲,已無所謂,你還年輕,要惜身!」

  賀知章一口氣說這麼多,可稱得上推心置腹,可李泌卻不為所動:「您在這裡每教誨一句為官之道,那些突厥人就離得逞近上一分。」他看了一眼殿角,銅漏裡的水依然無情地滴落著。

  賀知章道:「我沒說不抓突厥人!只是聽說那人對朝廷的怨恨溢於言表,你就這麼信任他?」

  「我不信任他,但他是現在最好的……不,是唯一的選擇。」

  「西都彙集天下英才,滿城人物,難道沒一個比得上那死囚犯?」賀知章口氣轉而嚴厲,「你已錯了一次,讓靖安司倍受重壓。如今情勢,可容不得第二次犯錯!」

  李泌踏前一步,目銳如芒:「您只想保住靖安司,而我要保住長安!」

  這時通傳第二次踏入殿內,粗著嗓門吼道:「報,靖安都尉張小敬等,已至門口。」賀知章揮了揮衣袖:「不必進來了。把他的腰牌收繳,直接押還長安縣。」

  這時李泌忽然大喝一聲:「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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