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影視原著 > 邊水往事 | 上頁 下頁


  一般來說,這裡的性工作者都有她們職業化的工作笑容,那是長久練習的成果。但我問起這個問題時,阿珠不再微笑,她看了我一眼,低下頭,也不說話,整個人沉默極了。

  我看她這個模樣,心裡有些難受,就對她吹了聲口哨,然後使勁張開雙臂,像一隻大鳥。

  她抬起頭,用略帶迷茫的眼神看著我,一會兒工夫才反應過來,猛一下就撲到了我的懷裡。

  和阿珠在一起的時間過得很快,不多時,天色已經暗了下來,就連窗外的雨也停了。

  她站了起來,和我說,「我走了。」這次她說的是中文。

  房間不大,阿珠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,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。

 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當時的眼神,只覺得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閃。在她即將離開視線的時候,我叫住了她。

  阿珠轉過頭來,用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我,我的喉嚨卻像被堵住了,說不出話來。

  相對無言,我只好起身打開冰箱的門,指著裡面的牛奶零食對她說:「我這裡吃的有很多,你可以經常來我這玩。」

  「撲哧。」她一下笑了出來,高高舉起雙手,對我比了個兩個大大的OK手勢,走出了房門。

  這次她走得很輕鬆,沒有回頭。

  過了幾天,我沒忍住,又叫阿珠過來。這次我們住了一個晚上,第二天清晨5點多的時候,我醒過來,看到阿珠正盤坐在椅子上,雙手撐著腦袋靠在窗戶上,注視著什麼。

  我起身來到阿珠的身邊,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,是附近的阿婆在早起洗頭。緬甸人不太愛乾淨,也不常用洗髮水洗頭。阿婆摘了一種河邊上的野草,擦在頭髮上,再用不太清澈的河水一遍遍地梳理。

  我對阿珠說,這阿婆每天都會準時坐在這裡洗頭髮,很安靜,不會吵到任何人。

  阿珠轉過頭朝我笑了一下,用英文說了「羡慕」。

  這個詞我不需要查字典,我沒再說話,只是伸出手環抱著她,抱了很久。

  第三次,是阿珠主動過來陪我,還給我帶了一個小禮物:一塊用各種顏色的塗料刻滿花紋的老樹皮。她告訴我,這個在她的家鄉叫作『坎太』,是一種泰國北部地區偏遠農村的符令。她說只要我和她一起,在夜晚對著月亮訴說自己的苦悶和哀愁,再把它壓到西北方向的桌角下,就可以把一切不開心都丟掉。

  我聽完以後笑出聲來,說自己根本不信這玩意兒。

  阿珠很生氣,說這是她回去以後花了兩天時間做的,一定要按照她說的來做。

  可惜當晚沒有月亮,阿珠說一定要在月亮底下訴說才有效果,叫我一定要等她,我連忙點頭。

  可之後,阿珠再沒來過竹屋。

  直到兩個星期後,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另一個過來的姑娘,才知道阿珠已經「進山」,現在不見蹤影。

  「進山」這個詞在這邊有很多含義,對阿珠這樣的姑娘來說,就是去了毒販子的老巢接活兒。雖然「進山」拿到的錢能多七八倍,但毒販大多喜怒無常,暴力殘忍,很少有姑娘願意去,除非是不懂事或者被人欺騙。

  我不知道阿珠為什麼要「進山」,我想,她太不聰明了,要知道,以她的相貌,進去後大概是出不來了。

  我沒有追問下去,大概是想讓自己心存一絲幻想,我希望有一天,阿珠會突然出現面前,笑著望向我。

  此後,我再也沒聽過任何關於阿珠的消息。

  時間過得很快,我開始適應金三角的一切,好的壞的。猜叔三教九流都認識,經常會作為各方勢力的中間調解人,解決一些利益糾紛。

  因為猜叔在這邊吃得開,我也逐漸體會到金錢和權勢帶來的快樂。

  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,我變得易怒暴躁,會在輸錢以後猛踹老虎機;會突然對行走在路上的緬甸人拳腳相加,就因為對方和我對視了一眼;甚至時常摸著口袋裡的黑星手槍,想要聽一聽子彈打在人身上的聲音。

  樹葉落在湖面會泛起漣漪,巨石跌進大海卻不被人發覺。

  金三角就是這樣的罪惡海洋,我在這裡見到的罪惡越多,心中為法律和道德留下的餘地就越少。

  我拒絕不了暴力,更難以抵抗情欲。僅僅間隔一年,我每天的娛樂活動就從逗弄女同學,在她們的校服背後寫寫畫畫,變成了出入紅燈區。

  我像所有在金三角做灰色生意的商人一樣,腦袋裡充斥著對金錢的渴望,還產生過主宰金三角的幼稚想法。

  一切似乎唾手可得。

  達邦前往棟達送貨的途中,有一條陡峭的盤山公路,大部分的上坡超過30度。汽車行駛到公路的中間地段,有一塊平地,設有卡哨,駐紮著日夜站崗的緬甸軍人。

  2009年5月的一天,我像往常一樣去走貨。就在我開車經過卡哨的時候,發現面前竟然有路禁,竹子做的柵欄封鎖在路中央,我只能被迫把車子停下來。

  前方站著兩個軍人,胸前分別掛一把老式步槍,正在沖我招手,我知道這是示意我下車的意思。

  我覺得奇怪,這條路已經走過這麼多趟,以前都沒出現過攔路的情況,怎麼今天如此反常?

  想歸想,我還是按照吩咐下車,手裡揣著100美金的通行費,臉上堆笑著走過去。

  湊近才發現,這兩人不是以前認識的哨兵,是陌生的面孔。他們眼神裡帶著審視,語氣很不友好地用緬甸語問我:「你是做什麼的?」

  我趕緊用蹩腳的緬語回答了他們:「我負責開車送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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