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峰(79)_鄧松陽

七十九

　　吳歡跟在他們身後，煩躁得很，回頭推了多戛一把，還怪多戛老叉一腿叉一腿的。多戛委屈極了，他腿本來就軟，差點被推倒了。朱天明看不過去，說吳歡你中毒了，吃了野菌火大起來了。吳歡沖他們喊：「別惹我，都別惹我啊！我小集體主義小定了，拉到墳頭上我也不怕！我怕誰？哎喲！」腳下一滑，摔倒了。古蒙兒過來，問吳歡為什麼不高興，是不是她說他叛徒，他不高興。其實他們都是叛徒，平時佩服這個敬仰那個，關鍵時刻都看出來了。古蒙兒還是對更換掉肖沐天的班長職務耿耿于懷。

　　幾個人正討論著，背後一聲咳嗽，吳歡嚇得像被雪團砸了一下，慢慢回頭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郝大地，討好地咧嘴笑，解釋他沒提娜葉嫂子半個字，他現在是怕了郝大地，像個陰魂一樣跟著他，他是有苦說不出，只能自己生悶氣。

　　娜葉攙扶著曹仁走在最後，她擔心曹仁的身體，要他加強一支抗菌素。曹仁搖頭，就剩最後一支了，楊揚情況不大好，他得給楊揚留著。有娜葉在關心他，他認為值了，他越來越覺得娜葉不簡單，對她的依賴明顯多了起來。

　　娜葉腳下滑了一下，曹仁一把扶住她，他玩笑地說：「看來我病得沒那麼重，能接住你。」

　　娜葉被曹仁的話激了一下，看著他。曹仁被娜葉看得不好意思，立刻把臉背過去，鬆開娜葉。兩個人再走的時候，都沉默著，擁抱的身體也分開了，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。

　　(4)

　　郝大地擠到古蒙兒身邊，和她並排走著，他笑年輕的兵們都纏上她了，古蒙兒不以為然地說她大學裡是學生會主席，當然有凝聚力。郝大地一樂，就和古蒙兒打趣，年輕的兵們都興致十足地圍著他們打趣。古蒙兒一開心，一把推開郝大地，郝大地摔倒在雪地裡，古蒙兒不讓兵們扶郝大地，要他自己爬起來。年輕的兵們都笑起來，他們其實都喜歡古蒙兒，特別喜歡古蒙兒的眼睛，古蒙兒的眼睛真美，郝大地也這樣認為，他就是不相信這麼美的眼睛怎麼會有毛病呢？儘管他也在奇怪古蒙兒的一系列舉動，可他確實沒辦法把這麼美的眼睛同疾病聯繫在一起。

　　隊伍沿著山巒往下走，行進在一片石林裡。石林擋風，風雪在這裡緩了一些，年輕的兵們纏著古蒙兒講她的愛情故事，古蒙兒臉上本來帶著笑，讓他們這麼一說，笑容不見了。郝大地看出來了，趕忙說：「高原的兵就喜歡聽愛情故事，你編一個哄哄他們。」朱天明帶頭起哄，他們不聽編的，要聽蒙兒姐姐自己的故事。不講郝老兵也行，講別的。他們懂，郝老兵不一定是蒙兒姐姐的第一個戀人。

　　郝大地替古蒙兒解圍，他來講，兵們都說好，古蒙兒是郝老兵的女朋友，郝老兵講就是講古蒙兒，一樣。郝大地開始講他的愛情故事了，最開始見到她吧，他沒往心裡去，兵們不幹了，古蒙兒這麼漂亮，怎麼會沒往心裡去呢？郝大地說：「我是真沒往心裡去，主要是往不了心裡去。她吧，不是那種特別漂亮特別引人注目的女人，個頭兒又不高。」

　　朱天明不樂意了，喊：「老兵，你這樣講就不是講故事了，是瞎編。我們又不是沒長眼睛。」他們都不認為郝大地是在講古蒙兒，郝大地說：「你長眼睛是你的眼睛，我戀愛是我拿我自己的眼睛看，你管得著我嗎？聽著，不聽我不講了，看你們求誰去。」

　　幾個兵不敢說了，怕郝大地不再講。郝大地接著說：「漂亮女人誰不喜歡？誰都喜歡。可漂亮女人是最好的女人嗎？標準答案是不，最好的女人是可愛的女人，可愛才是最好的標準。要是光可愛，她還不算最好，她應該超過可愛。我那個她，就比可愛還要好，怎麼說呢，你們沒和這樣的女人接觸過，沒經驗，說了你們也理解不了。這麼說吧，缺氧你們都缺過，缺氧的時候你們最盼望什麼？」

　　楊揚喊：「氧氣！」郝大地高興了，很自豪地說：「她就是氧氣。沒有她，你呼吸困難，思維混亂，心跳衰竭，你就沒命了，她就等於是你的生命。大雪封山的時候，我們最盼望的是家信，她是家信，是家，是你的親人，你的牽掛，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，沒有這些，你來到這個世界上為什麼？不能什麼都不為吧？不能什麼都沒留下吧？要連家都沒有，你說你這一生有意義沒意義？」

　　兵們齊聲回答：「沒——有！」聲音在風雪中回蕩著。整個兄弟班的成員們都加快了速度，很快，他們來到了馬鞍口。一個分辨不出年齡的男人，氊帽後拖出的百結辮不知多久沒洗過，打成了結，衣裳也是髒兮兮的，襤褸不堪，手裡的轉經筒黑黢黢的，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，他站在馬鞍口，肖沐天用藏語和男人聊著。郝大地趕了上來結巴地問：「有，有居民了？紮，紮西德勒。」

　　肖沐天告訴郝大地，這男人是轉山的，已經繞著岡多則拉轉了十三圈了。郝大地瞪大眼睛，像看神仙似的看男人，男人說不清楚，只知道上山的時候大的孩子九歲，小的四歲，妻子又懷上了，別的時間概念他都沒有。

　　郝大地問肖沐天：「問過路嗎？」

　　肖沐天點點頭：「沿著馬鞍口下去，過一片杜鵑林，向左，再沿著山形走，能到朗則，他走要不了一天。」

　　郝大地一下子輕鬆了，有一種卸下重負的感覺，回頭看後面的人已經近了，總算有個旁證，路沒走錯。他們往前趕，到杜鵑林小休息一下，天黑再大休息。郝大地用藏語謝過男人，回頭高興地招呼眾人：「我們走對啦！是這條路！能到朗則！」

　　眾人歡呼起來，郝大地帶著大家往山下走，都很興奮。古蒙兒停下了，回頭往石林方向看，郝大地感覺到了，也停下來看，遠遠地，肖沐天沒有跟上，還站在石林那邊和男人說著話。

　　杜鵑已經謝去，零星的有幾朵殘花，眾人在這裡小休息，往山下走，風雪小了一些，能休息住。肖沐天在給九毛九檢查爪子，九毛九的爪子傷了。古蒙兒過來了，在他倆身邊坐下，古蒙兒憐愛地從肖沐天手中接過九毛九，撫摸著。肖沐天從衣兜裡掏出那只留下的野菌，遞給古蒙兒，古蒙兒沒接，肖沐天硬塞給她。古蒙兒眼睛濕潤了，嗅了嗅野菌，一句話沒說，坐直了身子，誰也不看，一小口一小口地啃野菌，她吃得那麼仔細，那麼小心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精美的食物一般。

　　曹仁在抓緊時間給楊揚和幾個兵做心理治療，他要兵們說的那種情況，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，而是他們想像裡的一種，真實生活中，朗措並沒有恨他們。

　　娜葉整理著衣襟過來了，把水壺遞給曹仁。曹仁困惑地看娜葉，他不明白沒燒熱水，怎麼水壺裡是熱水。娜葉紅著臉沒說話，看了看曹仁就走開了。吳歡看看娜葉的背影，再看曹仁手裡的水壺，氣一下子就湧上來，「她……她用自己的身子給你暖水！」

　　曹仁愣住，慢慢站起來，突然扒開兵們邁步去追娜葉。吳歡也追出幾步，又站下，又急又氣，差點兒沒哭出來。幾個兵都肅然起敬，他們覺得娜葉是全軍最好的嫂子，以後談戀愛，就找這樣的嫂子，沒有這樣的嫂子不找。

　　吳歡猛地回頭，眼圈紅著，沖著幾個兵大喊大叫：「你們當嫂子都能找嗎？愛人都能找嗎？全軍最好的嫂子就這麼一個，最好的愛人就這麼一個，都找還不亂了套？不排隊！七連的嫂子不許排隊！誰排也沒用！」

　　三個兵都奇怪吳歡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火。吳歡愣住了，慢慢蹲下身子，捂住臉，嗚嗚地哭起來。幾個兵全都愣住了，不知道自己怎麼捅了婁子，站了一會兒，慢慢過去安慰吳歡，吳歡在為董岐山難過，這麼好的嫂子，是董副指導員的，誰也不許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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