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峰(62)_鄧松陽

六十二

　　郝大地緊緊地盯著雪山，目光直了，伸在空中的胳膊不動了，那條紅布耷拉下來，娜葉猛地捂住了嘴，曹仁閉上了眼睛。

　　那塊巨大的雪塊滑落下來，向下滾落，越滾越急，不斷帶動新的冰塊和積雪，鋪天蓋地砸向雪山下。肖沐天和古蒙兒拼命向前，撩起雪粉，古蒙兒摔倒了，肖沐天上去把古蒙兒挾持住，拖著她往前。古蒙兒站住了，甩開肖沐天繼續往前。雪崩帶著巨大的轟鳴聲在肖沐天和古蒙兒身後塌下，濺起一排水柱似的雪浪，看起來距離近得不真實。

　　雪霧和濺起的雪塊兒冰塊兒從後面撲上來，肖沐天和古蒙兒沒有停下，繼續往前掙扎。肖沐天似乎意識到什麼，回頭看，一塊濺起的冰塊向他砸來，肖沐天想躲，沒躲過，被冰塊擊中，人彈起來，沖出去老遠，一些碎雪塊擊中古蒙兒，她回頭一看，眼睛瞪大了。

　　被冰塊沖出十幾步的肖沐天，脖子上淌著血，幾乎就在懸崖邊上。他從雪堆裡爬出來，一條腿被雪塊夾住了，他想掙出那條腿，可他太累了，沒有了力氣，無法做到。古蒙兒向肖沐天的方向邁出她的腿，九毛九早她一步撲了出去。肖沐天看到了向他撲來的古蒙兒，著急地向古蒙兒揮手示意，要她別過來，他身邊的冰塊和雪塊不斷墜落下懸崖。

　　古蒙兒根本沒有站下，踉蹌著向肖沐天撲去，摔倒了，爬起來，再摔倒，再爬起來。古蒙兒肩上的糧袋滑落了，滾開了，然後是另一條。古蒙兒顧不得那些，飛蛾撲火般向肖沐天撲去。在她身後，雪崩仍然在繼續，不斷有雪塊向她砸來。肖沐天絕望得很，聲音幾乎是從腹腔裡發出的，「別……過……來！」

　　古蒙兒累得喘不過氣來，聲音幾乎是耳語，肖沐天根本聽不見：「你……你別……別想……決定……我……」

　　在雪崩區另一側，郝大地說：「都留在這兒，誰也不許動！」話音未落，人已經躥出去了，連滾帶爬地向懸崖邊的兩個人撲去，眾人不是緊張，是魂魄出竅，曹仁牙關緊咬，年輕的兵你揪我的衣領，我拽你的胳膊，伸長了腦袋，瞪大了眼睛。朗措緊緊掐著娜葉的手，掐出了紫痕。娜葉努力忍著，猛地扭過頭，不看雪崩區，人在顫抖。

　　九毛九四爪劃濺起雪粉，幾乎是從雪堆上滾落到肖沐天身邊，翻身起來，用牙叼住肖沐天的行囊。肖沐天迅速卸下背上的裝高壓鍋的行囊，借著九毛九的力量住外掙。古蒙兒撲滿雪粉的臉出現了，隔著一大塊雪，古蒙兒向肖沐天伸出胳膊，那只胳膊在顫抖，肖沐天抓住了古蒙兒的手。郝大地連滾帶爬地朝這邊來。肖沐天和古蒙兒兩隻手在雪堆上帶緊，在冰塊上摩擦，肖沐天終於從雪塊中拔出了腿，用力攀上雪堆。他和古蒙兒又逃過了一劫。

　　(2)

　　全隊安然無恙通過雪崩區，年輕的士兵們為自己的行為驕傲，人休息著，卻熱烈爭論著誰誰在闖過雪崩區時的表現，即使高原氧氣少，話一半一半地往外摳，也爭得不亦樂乎。

　　曹仁為肖沐天看脖子上的傷口，傷不重，只是一點兒擦傷，有點兒淤血。朗措從擔架上起來了，上上下下給古蒙兒拍身上的雪說：「姐姐，你太了不起了！」

　　古蒙兒莞爾一笑，累得連說話都沒有力氣了，她闖進雪崩區的時候聽到了朗措的歌聲，歌聲給了她力量和勇氣，她不僅自己闖過來了，還救了一回肖沐天，她沒有想到，可這場意外讓她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，她和他又一次逃離了死亡的追逐，她發現他真的一直活在她的內心最深處，深得讓她心痛，深得讓她拿刀都沒辦法割掉。

　　曹仁一邊給古蒙兒檢查身體，一邊誇獎她不光有經驗，還有能力。古蒙兒長年在野外活動，她有野外生存的經驗和能力，肖沐天過來了，古蒙兒不看肖沐天，撲打了一下頭上的雪粉，把帽子戴上。

　　曹仁對肖沐天說：「全隊檢查完畢，非建制人員全都沒事兒，兄弟班除你之外，其他人都沒事兒，符合戰創傷零報告要求。」

　　肖沐天沒回答，目光嚴肅地看著古蒙兒說：「強調過不許回頭，為什麼要回頭？」古蒙兒還是不看肖沐天，看遠處的雪山。肖沐天加重了一下語氣，「我在問你話。」古蒙兒回頭，「你是和我說話？」肖沐天點點頭，「那你得有個稱謂。你起碼得說聲嗨。」

　　肖沐天不理睬古蒙兒的教訓，而是說：「古蒙兒，我強調過，過雪崩區時不許回頭，你為什麼要回頭？」古蒙兒回答說：「我從來不欠別人的。這個回答你滿意嗎？」肖沐天不甘心，繼續說：「那樣做很危險你知道嗎？糧袋你也給丟失了，我們吃什麼？」

　　古蒙兒有些惱火了，她說：「危險的不是我，是你。要不是九毛九叼住你，沒讓你從懸崖上摔下去，兄弟班得換班長了，你也不會站在這兒訓我。糧袋就算不丟又能怎麼樣？鍋還讓你給丟了呢，有糧也不能嚼幹的吧？」

　　肖沐天繼續嚴肅地說：「如果出現戰鬥減員，兄弟班會立即補員和調整指揮。但那不是非戰鬥人員要做的事。」曹仁和朗措不安地看著兩個人，九毛九擠進古蒙兒和肖沐天兩人中間，想阻止兩人。古蒙兒生氣了，正要說什麼，娜葉過來擠開肖沐天，走到她面前站住，「蒙兒妹妹，」娜葉張開懷抱，上前一步，把古蒙兒抱住了。古蒙兒愣了一下，被娜葉單純而熾烈的擁抱感動了，也回抱住娜葉。娜葉問：「我這樣做，行嗎？」古蒙兒既有感動也有委屈，眼睛濕潤了，「娜葉姐……」「你讓我看到，什麼是勇敢的女人。」娜葉真誠地說。

　　娜葉鬆開古蒙兒，蹲下，摟住古蒙兒腳下的九毛九說：「謝謝你，九毛九，你真是好樣兒的，你讓我佩服。」娜葉鬆開九毛九，起身走到肖沐天面前，站住，向肖沐天展開懷抱。肖沐天沒有回過神兒，娜葉已經把他抱住了。身後已經傳來年輕士兵們熱烈的掌聲，連一向老大哥似的曹仁也輕鬆起來，他說：「娜葉，還有我們呢？我們也闖過了雪崩區，我們都是好樣兒的！」

　　娜葉笑了，鬆開肖沐天，大方地走向曹仁，擁抱了曹仁，曹仁一使勁兒，把娜葉抱離了地面。娜葉開心地笑，吳歡有些不高興，白了曹仁一眼，嘀咕：「有這樣的少校嗎？占人家便宜。哼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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