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直至海枯石爛 | 上頁 下頁
三十九


  「你工作性質不同,試想想,柯羅烈治抽了鴉片竟寫出忽必烈汗那樣的好詩。」

  我沒好氣,接過香檳離去。

  一路上周元立的音形不住出現在我面前,在紅綠燈前我不禁伏在駕駛盤上哎呀一聲,小心小心,一直安排劇中主角如何邂逅戀愛分手的人,切勿大意,補提高警覺。

  走進書房,第一次主動與山口聯絡,發出電子郵件:「願意見面,不反對的話速覆。」

  我靠在沙發上睡著了。

  做了一個短暫的夢,看見周元立輕輕問:「我是你在等待的那個人吧。」

  我看著他,「我不知道,我希望伴侶經濟實惠,與我共同進退,在事業上可助我一把。」

  「你看天際。」

  我抬頭看去,只見寶藍似絲絨般蒼弩中繁星點點,閃爍不已,蔚為奇觀。

  「看,自修,這是各行各業中的明星,多一顆少一顆有何分別。」

  忽然之間,北方其中一顆鼇然滑下,拖者長長尾巴,「流星!」

  「何用戀戀事業。」

  我不由得感慨,「是,元立,我明白你的意思。」

  耳畔一陣鈴聲,夢醒了。

  誰,誰按鈴?

  我掙扎著起來,唉,早三五年才不會這樣麻煩,那時三秒鐘之內可以完全清醒過來。

  我在對講機問:「誰?」

  「周星祥找莊自修小姐。」

  我沉默半晌,「誰?」不相信耳朵。

  「周星祥。」對方聲音低沉而自信,但有一絲焦慮。

  「我就是莊自修,我馬上下來。」

  我鞠一把冷水洗臉,抓起鎖匙就跑下樓去。

  一到停車場便看到輛黑色房車,我站定,吸一口氣。

  立刻有人推開車門下來,「莊小姐,你好。」

  啊,這便是使杏友姑媽終身帶著一個傷口生活的人。

  發腳已經微白,身段仍然不錯,對人天生一片殷勤,誰要是誤會了,只好怪自作多情,一般英俊,可是元立不像他。

  「莊小姐,我們借個地方說話。」

  「關於什麼?」

  「莊杏友。」

  「她怎麼樣?」

  他知道我對他沒有好感,卻不以為扞,微笑說:「請進車來,我請你喝杯咖啡。」

  「我沒有妝扮,不方便出去。」

  他詫異,「一個寫作人何以如此拘僅。」

  我答:「寫作也不等於隨時赤足走天涯。」

  「那麼,我只得站在停車場裡說。」

  我拉開車門上車。

  「謝謝你的時間。」

  他把我帶到一間私人會所坐下,態度誠懇,「聽說你在寫一本關於我的小說。」

  我看著他,「你不是主角。」

  「我可以看一看原稿嗎?」

  「你是編輯或出版杜嗎?當然不行。」

  「我可用出版社名義收購你的原稿。」

  我立即答:「這本小說版權早已售出。」

  他沉默半晌,又說:「我想知道杏友的內心世界。」

  「她的世界,與你有何相干?」

  我的熊度已經有點惡劣。

  「我知道你不原諒我。」

  我斥責他:「你有什麼藉口,為什麼用那樣卑劣手段丟棄一個人?」

  誰知他並沒有再找藉口,「我當時無力面對現實。」

  「你是一名無恥之徒。」

  他看看遠處,「我卻也抱憾終身。」

  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,會所其它人客不禁轉過頭來看個究竟。

  我不好意思的唯一原因是叫這些人突兀,連忙掩住嘴巴。

  「我與慶芳的婚姻一直名存貨亡。」

  我說:「那是你們的事。」

  他卻自顧自講下去:「三個人都不快樂……」

  「你錯了,」我忍不住指正他:「姑媽名成利就,裙下追逐者無數,她周適列國,享受生活,十分逍遙。」

  「可是,」周星祥存疑,「她始終沒有結婚。」

  「見過你們這種買貿婚姻,誰還敢結婚。」

  「不是買賣!」

  「那麼,也是便利婚姻,你經濟不妥,她有大把妝蔬,一拍即合,本來也無可厚非,但請勿自欺欺人,美化此事。」

  「自修,開頭見到你,真嚇一跳,以為你就是否友,兩個人長得那麼像,現在才知道,你同杏友完全不同。」

  「當然不像,她愚蠢,而我精明,當中三十年過去了,女性吃了虧,總會得學乖吧。」

  「自修,你是我兒子的表姐,我是你長輩,你對我太過無禮。」

  我看著他,「對不起,我性格欠佳,我嫉惡如仇。」

  他低頭不語,隔一會兒才說:「男女分手,也屬平常。」

  「你可以做得好看一點。」

  「杏友病情已十分嚴重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我想再見她一面。」

  「你可以自己向她提出要求。」

  「她已拒絕。」

  「請接受事實。」

  「或者,你可以做中間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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